“缥缈宇宙，天使逡巡。”
我曾以为，那个天使已经降临。
――谁听说
文|风不许吟
火车呼啸着飞驰在家乡的原野上，像是一掠而过的青春，匆忙却隐含美好。微凉的秋风风倔强地敲打着车窗，似乎想要填满窗边颔首而坐的人的思绪。
榆七缓缓伸手，轻触车窗，指尖微凉的触感，一点一滴地纠缠着镇子里的回忆，风里缱绻的落叶隐隐透着些湿气，云朵低垂，牵连着几只低飞的大雁。嗯，雨期又要来了……
榆七轻轻抚上手中的八音盒，指尖不自觉收紧，八音盒的款式很老旧，看起来有些时日了，里面是个折翼的天使，在缓缓响起的音乐里，她用单个翅膀倔强地迎风扑闪，微斜的身子，在白色蓬蓬裙里显得异常单薄。
天使的身后，隐着一张红得耀眼的请柬。
“林言先生与堇沫女士的婚礼，将在9月21日举行，特邀各位亲朋好友前来赴宴。”
婚礼邀请看来很是随意，也的确符合某人一贯的风格。
榆七挑挑眉，整了整口袋里崭新的城镇医疗建设的调任表，再怎么逃避，自己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
“你的婚礼，我会去的，做你的伴娘。”
“叮咚”
刚刚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白色信息对话框里，“傻沫”两个字瞬间点亮了榆七的眉梢。
她回复了！榆七急忙拿起手机，但在手指触碰到屏幕的瞬间，渐渐消失的亮度似乎和她开了个玩笑。
手机没电了，任榆七再怎么努力想要开机，屏幕依旧漆黑一片。
盯着屏幕呆愣了好久，原本想着到家之后去买个充电宝的，榆七揉揉眉头，轻叹口气，无奈地收起手机，转身望向窗外。身边一晃而过路灯有点眼熟，暮色垂垂里，孤立的路灯更像是悲凉展翅的天使，独自凝望着灯光下恍若隔世的两个少女。
她说她喜欢路灯；
她说她喜欢天使；
她说她喜欢她在身边的感觉；
而如今，她说她要结婚了……
（1）
初次相遇好像也是这样的日子，在高二开学没多久的那个雨天。
因为近期暴雨连绵，让原本预习考试就不太理想的榆七，整个人更加压抑了起来，独自坐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由于窗外小雨淅沥，店里客人并不多，让她得已在喧嚣的氛围里安安静静地抠着错题。
挠挠乱糟糟的短发，榆七暗爆粗口，抠着试卷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不自觉地戳戳脑门，诶，这种试题怎么会有人能得满分？
好像是文科班的一个女生，一个文科生，数学这么厉害真的好吗？
学校虽然已经文理分科了，但每次的预习考试，数学试卷都是一样的，听说是为了让理科生压力不那么大，毕竟市一中是以理科出名的，但每次的结果，都让理科生很尴尬……
“帅哥？你的奶茶。”
耳边突然响起清亮的女声，硬生生地穿透榆七的耳机，把她整个人吓得一个激灵，翻个白眼，微微叹气，榆七摘下耳机，有点不耐烦地抬头。
面前的女生很是眼熟，简洁的店员制服把她的脸庞称托得愈发精致，可爱的梨涡挂在微弯的嘴角，隐约露出的小虎牙让整个人俏皮了不少，鼻梁上的小圆眼镜乖巧得像个小熊猫。
让榆七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她头上揪起的两个马尾了，对，没错，就是两个马尾，端端正正地揪在耳朵下方，虽说看起来很可爱，但榆七总是压制不住自己想吐槽的欲望。
榆七可算是想起来了，眼前的人，就是被自己吐槽过很多次发型和成绩的那个文科班的女生了，不偏不倚，自己刚刚正在吐槽她的数学。
“诶呀，美女，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堇沫的声音不是甜美风的，但从这样一张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冰晶融化时，透露着微凉生机的水流，浅浅低吟，硬生生把堵在榆七嘴边的粗口憋了回去。
“没事没事，谢谢……”
榆七以为自己淡漠的表情会把堇沫吓跑，但眼前的女生，显然是看到了榆七手里的试卷，微微歪头，二话不说坐到了她的对面。
“每年的雨期都莫名让人心情压抑啊……”
这老套的搭讪方式，让榆七忍不住想要吐槽。
“你看街上的路灯，分开的那两个灯是不是很像翅膀，整个路灯，就像是在风雨里孤立的天使……”
大概是被堇沫严肃忧伤的表情感染了，榆七犹豫着，终于还是看向窗外。
窗外依旧暴雨连连，雷雨天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场雨下得确实有点久了，街道上一排排的路灯确实像是张开双翅的天使，孤独而高贵。
榆七不自觉地伸手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哗哗的雨声击打在玻璃上，匆忙留痕。
一旦雨天里有了些许美好的意象，整个氛围就会突然温暖了起来，像是走进了古人所写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般波澜壮阔的世界。
“咳，所以嘛……”
堇沫见眼前的女生望得出了神，轻咳一声，想要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顶着暴雨的天气，天使们即使翅膀被打湿，都丝毫不会埋怨动摇，那我们接下来，就来看看你的错题吧，你一定要像路灯天使们一样坚强哟……”
榆七有点绝望地回过神，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女生。看吧看吧，她就知道这个女生肯定有所企图，她一定一开始就盯上了自己惨不忍睹的试卷，然后找准时机和自己搭讪……
虽然心里是拒绝的，但榆七还是有点良心的，她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很幸运了，那样一个除了暴雨，一切都平淡无奇的周末，自己都可以遇到天使般突然降临的堇沫，而整个下午，都像是在梦里，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醒过来。
（2）
而接下来的日子，更让榆七觉得，那天下午就是个梦了。后来的周末，不管自己去那个奶茶店多少次，都遇不上堇沫了，她屯了好多试卷，只想着再有一天自己可以厚着脸皮找她请教问题。
生活里的很多偶然，其实只是别人千方百计制造的必然，距离上次相遇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时间了，榆七总算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
在她快要把那家的奶茶喝吐的时候，终于从朋友口中得知，堇沫那天只是偶然去店里给小姨帮了忙，因为雷雨天气，那天的客人虽然不多，但请假的店员却自然而然的多了起来。
关于堇沫的小姨，很多人说那其实就是她的妈妈，毕竟堇沫只有这么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出现过。这好像是个定律，一旦一个人优秀完美到可以让很多人知晓，就会收到来自各方面的猜测和试探。
堇沫也不例外，单单榆七听到过的关于她小姨的猜测，就不下十个版本了，但那又怎么样，这并不影响榆七继续自己对她的特别关注，只是说的次数多了，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榆七已经蹬着自己的自行车，假装潇洒地路过堇沫家门口很多次了，每次都会装作不经意地和她打个招呼。
榆七不知道，身后的路灯下，一直有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影，盯着自己故作潇洒衣灌长风的背影，缄默好久好久……
后来的后来呢？
一个男生出现了，他理所当然地扮演了英雄的角色，在别人对堇沫恶语相加的时候突然出现，高大的身影挺立得像个巨人，让身材并不娇小的堇沫都有了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榆七默默转身，捡起刚被自己甩在地上的单车，深深地喘着粗气。
原本已近深冬的凉意，突然顺着脚底板往头上窜，榆七感觉眼前的景色有点恍惚，脑袋懵懵的，一个人在路灯下站了很久。
这个路灯好像是刚刚堇沫靠过的，榆七缓缓伸手，刺骨的凉呼啸着席卷指尖，蔓延到心口的位置。
被嘲笑挑衅的时候，堇沫的内心是否会有几分无助？她是否也在期待着自己的偶然出现？那个男生出现的时候，她习惯封闭的世界会不会打开一个小缝隙……
榆七看着从头顶飘落的雪花，片片微凉，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得这么身不由己了？
（3）
高中的恋情应该是单纯甜蜜的，但榆七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那个男生主动向堇沫示好的时候，堇沫总是会犹豫着想要闪躲，惊慌失措的眼神来回探寻着什么。
榆七像个旁观者，看着那个男生每天不断地试探，靠近，而堇沫只是礼貌地退让，表情局促得让角落里的榆七，分分钟想抓起身边的单车朝那个男生丢过去，可以砸得鼻青脸肿，倒地不起才是最好。
在没谈过恋爱的榆七看来，也许这是情侣之间专属的调味剂，像是追人游戏那样，你追我赶，欲擒故纵。
直到两人之间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回家的路上最终只剩下堇沫一个人的时候，榆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堇沫的身影不知何时多了几分苍凉，就连一向被自己吐槽的发型，都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榆七抛下篮球赶到堇沫身边的时候，头上还戴着发带，呼呼地喘着粗气，黑白校服里满是空气的味道，虚无缥缈地纠缠着初夏傍晚的夕阳。
“榆七，你终于肯出现了啊……”
堇沫孤零零地靠在昏暗的路灯旁，校服松松垮垮地包裹在身上，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她抬头看榆七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很悲伤，但她红红的眸子盯着榆七的时候，榆七感觉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声音沙哑着说不出话。
榆七开始在心里咒骂起今天的篮球赛，如果不是这场拖延了放学时间的比赛，她也许可以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这里，继续假装不经意地和她偶遇，假装潇洒地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假装……
榆七突然想笑，像是在笑自己一样，嘴角里漾出的都是苦涩。再假装有什么用？自己也不会有资格去插手他们之间的什么。
把车子停好之后，榆七缓缓坐到堇沫的身边，感受着对于自己来说其实很陌生的气息。
“对不起，我来晚了。”
榆七没有纠结堇沫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也许在初次相遇的时候，试卷上工整的字体就已经引起了堇沫的注意。
而此刻堇沫无助的样子，让榆七气到发狂，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那个在榆七的记忆里，不值一提，模糊到仅剩轮廓的男生，会把爱笑的堇沫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怎么会有那么多听不懂人话的人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累啊……”
堇沫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向明亮的眸子，如今却像烟雨朦胧里的烛光一般，只剩彷徨。榆七扳过堇沫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认真开口。
“从一开始就是他突然闯进来的，自顾自地开始纠缠你，还什么英雄救美，这么老套的方式也亏他好意思，傻啦吧唧的，特么的他是个缺心眼儿……”
破口大骂的榆七把堇沫吓了一跳，黯淡的眸子在对上榆七的时候，终究还是被渲上了几点星光。
有些事情，对方知不知道也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堇沫看着眼前一脸懵逼，还倔强得大义凛然的榆七，微微掩了眼角。
“噗嗤――哈哈哈，榆七，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怨妇，真是白瞎了那张帅脸……”
堇沫眉眼微弯的样子真好看，榆七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过堇沫的梨涡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堇沫的嘴角。
昏暗路灯下，榆七微弯嘴角，透亮的眸子被堇沫填满，灯光斑驳了她的身影，朦胧得像是雨雾里带刺却依旧温暖热烈的玫瑰。
“这种人不值得你惆怅……”
榆七的声音越来越小，寂静得听不到蝉鸣的夏夜，给她蓦地低沉的嗓音，徒添了几分寂寥，诺大的空间里，仿佛只剩下细细的呢喃声独自回荡，不偏不倚地冲击着堇沫的耳膜。
堇沫的心口突突地跳动着，昏暗挥洒下，各有所思的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呼吸纠缠间堇沫伸手触上了榆七的唇，不言不语地轻轻摩挲。
榆七被堇沫突然的动作吓得愣住了，懵懵懂懂得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之后，才僵硬地伸手把堇沫抱在了怀里。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堇沫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在自己抱得更用力之后，堇沫终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脑袋埋在她颈间，瓮声瓮气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谢谢你，七七……”
这个怀抱堇沫期待了多久，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路灯吗？”
堇沫的声音突然有点颤抖，抱着榆七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小姨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小的时候她工作忙，我经常一个人靠在路灯旁边，等她回家。路灯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很真实的，确确实实存在的，可以触碰得到的东西，虽然外壳冰凉，但它的内里是热的……”
也许真的是这样，当你的安全感无法自给自足的时候，随便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都有可能会变成你的寄托。
“七七，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比路灯更温暖真实的东西……”
榆七微微一愣，突然开始害怕，自己可以给予堇沫的到底还剩下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怀抱吗？可是，女生之间的相互抱团取暖，并不是榆七想要的……
“怀抱其实是个很空的东西，并不能一直陪着你……希望你可以像天使一样勇敢坚强，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的那样……”
榆七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样的话的，那时的自己是用着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怎样冰凉的眼神……
榆七害怕了，在让堇沫勇敢的同时，她却退缩了。
（4）
当堇沫站在天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那个男生一巴掌之后，围观的人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堇沫勇敢决绝得像个天使，但在她张开双翅的瞬间，身边却少了一个驻足至今的身影。榆七第二天没有去学校，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堇沫的生活里。
事实是怎样的呢？当天晚上榆七离开堇沫家的巷子之后才知道，因为她远远地看到了一群趾高气扬的人，窃笑着围在一起，骄傲地高谈阔论，一个个猥琐得像偷了腥的猫。
原来那时候，突然出现在堇沫面前英雄救美的男生，只是一个混混，在他疯狂向着堇沫示好，逼迫得堇沫进退两难的时候，自己却躲在巷子的墙角，犹豫着自己的纠结。
原本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戏码，但最冲击着榆七理智的真相，竟然是从那个男生嘴里听到的。
他风轻云淡地向身边的人炫耀，自己那个夜晚，是如何一步一步靠近堇沫，一点一点将她逼至墙角，以及如何用了当时让人少女心爆棚的壁咚强吻，如何看着堇沫在他怀里惊慌失措得像个小鹿。
那个时候的榆七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堇沫会红了眼眶，孤独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而自己还傻傻地劝她要勇敢，要坚强。
榆七冲上去和那几个人扭作一团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力气可以这么大，抡出的拳头仿佛有着千斤的重量。
由于打架闹事，情节恶劣，榆七被学校劝退，整个高三，堇沫只是在学校的升旗大会上听到了关于榆七的劝退消息。
即便高三的生活再繁忙，堇沫也会在周末抽出时间去奶茶店里帮忙，也许有那么一天，她会在靠窗的位子上，看到一头乱发，纠结着惨不忍睹试卷的熟悉身影。
但日子在不甜不淡地流淌，一直到高考过后，全校师生欢呼雀跃庆祝，大家在毕业聚会上喝的烂醉，甚至是堇沫独自一人，歪歪扭扭地踉跄在回家的路上，榆七都没有再出现。
大学生活如期而至，堇沫从旁人那里得知，榆七考上了外地的一个医专，平淡的生活没有再被她掀起波澜。
堇沫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消失下去，但她还是出现了，在9月21日，堇沫生日的那天晚上，榆七一身黑衣，孤零零地靠在堇沫的宿舍楼下。
她成熟了不少，以往的假小子发型也留长了，刚好披散在肩上，榆七的帽沿很低，沉沉的眸子显然在故意闪躲，低沉的嗓音在夜里暗自涌动，昏暗的灯光洒在黑色外套上，像是铺满的整个星空，瞬间点亮了堇沫的眸子。
“生日快乐，沫沫……”
仅仅是一句问候，堇沫感觉时光好像重叠了一般，穿过破烂不堪的时光隧道，恍惚中回到了多年前两人相拥的夜晚。
今天是工作日，榆七找了辅导员很多次，才勉强请下几天假。医专所在的地方很是偏僻，她转了很多趟车，才在当天晚上赶到这里。
但当她真正站在堇沫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路上想象过很多次的说辞，此刻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脑袋一片空白。
榆七局促地戳戳自己的脑门，从怀里掏出一个八音盒，是那个年代很受欢迎的款式。榆七打开盖子，翩然垫脚开始旋转的天使，成功地吸引和了堇沫的目光。
那是个折翼的天使，随着音乐倔强地张开残缺的翅膀，白色蓬蓬裙将她称托得很是耀眼，虽然稍显单薄，但周身包裹的光芒依旧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
“每个人都是折翼天使，带着自己残缺的灵魂寻找着完整的翅膀，你会找寻到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陪伴，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如果可以，我只要像烟花一样，曾有过转瞬即逝的绽放，就够了……”
这些话是写在卡片上的，榆七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把这么一大段话完整地说给堇沫听，她只能佯装淡定地把八音盒递给堇沫，让她自己看到里面的卡片。
“就这样吗？”
身后堇沫的声音还是传来了，比预想的要快，榆七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就被堇沫喊住了。
“以后我的雨期都没有你了可怎么办？”
空旷的操场上，堇沫的声音显得很苍白，轻微颤抖着穿透过微凉的夜色，冲击着榆七的耳膜。
“我会在你结婚的时候去现场，可以做你的伴娘。”
榆七没有回头，只是来了这么一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她故作轻松的背影在堇沫看来很是可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知不知道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们的生活不只是自己的，还有很多要考虑的人……”
（5）
后来呢？
榆七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回头，连夜跑回了学校。
榆七赌气一般屏蔽了所有的好友，却在空间权限那一栏里，迟迟按不下“傻沫”的名字，她自顾自地逃避，却总会倔强地查看空间阅读量，那个每天个位数增长的数据。
她不发动态很久了，但总有这么一个傻姑娘不厌其烦地跑来这里，想要在荒凉了很久的地方，寻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可以告诉她，榆七心里有过她。
两人最近的互动，大概就是几年前《卡罗尔》上映的时候，榆七给她的空间回复了。
“缥缈宇宙，天使逡巡。如果爱你是一种罪过，那我宁愿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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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虽然是伟大的，但并不该以此为由，理直气壮地去伤害别人……”
榆七想象不出来，当堇沫看到她回复的时候，会不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抓着手机不知所措？
屏幕上是昨天手机没电之后，没来得及看的傻沫的回复。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缺伴娘。”
这条消息，就像昨天摩擦出的火花一样，一旦没有被及时处理，就会变得让人想要浇灭，甚至抛开不管。
“榆医生！被检者不配合婚前检查，说是非要你过去……”
突然冲进来的护士打断了榆七的思绪，在如今医患关系紧张的情况下，小护士只能一切顺着患者来。
榆七是昨天省里刚指派下来的医生，整个下乡团队里只有她是专业的妇科大夫，所以理所应当地被拉去负责婚检。
病房里寂静得只听得到机器“嘀嘀”的声音，护士们都被叫去忙其他的事情了，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熟悉得快要陌生的两个人。
堇沫的头发长长了，乖巧地披在肩上，漆黑如墨一般乱了榆七的眼。
堇沫还是那么好看，栗色眸子里除了当年的可爱灵动之外，被岁月渲上了几分故事的苍凉，没有了以往槽点满满的双马尾，整个人成熟稳重了不少，眸子里依旧满是倔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是要把榆七看穿。
“你终于出现了，七七，如果我听了你的话，乖乖地结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是不是就不会逃避了……”
七八年了，榆七终于再次听到了堇沫这样喊自己。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没有了疯狂的资本……”
堇沫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周围惨白的色调，此刻在堇沫的眼里像是个银色的笼子，圈禁灼烧着她最后的坚强。
“那你告诉我，你还要逃避多久？说什么不想影响我，那些不过是你懦弱的借口，如果你足够勇敢，那你就大大方方的告诉我啊，告诉我你已经放下了，告诉我你考虑了很多，而不是一味地躲我……”
“堇沫……”
堇沫真的释放出了这么多年来心里所有的委屈，虽然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她还是固执地望着榆七，胡乱擦了一下眼角，她不允许自己留下一丝软弱的证据。
“不过你可以放心了，我并不会听话地结婚，所以你可以接着躲我，我不逼你面对我，你也没资格去揣测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各自安好吧……”
各自安好？
榆七颓然跌坐在病床旁边，她曾以为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一旦时光席卷之后，再深的痕迹也会被漫天沙尘狂卷消散，但她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
比起清浅徜徉的流水，堇沫更像是醇厚的桃花酒，热烈又不失温柔，她可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年少的欢喜，又可以如烈酒一般浓厚得像个战士，不，她应该是个天使……
（6）
堇沫确实做到了，在她收拾行囊开始独自旅行之前，她不仅安稳地把婚礼取消，安置妥当了小姨，甚至让榆七见到了只在婚礼请柬上出现过的男人，林言。
如果不是眼前的男人亲口说出来，榆七怕是永远也猜不到，林言喜欢男人，整场婚礼，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形式，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也许堇沫思考的事情从来就比榆七多，她有在努力着，为了一个有榆七存在的未来，而不是像榆七一样，以所谓的安稳和正常为借口，幼稚地去逃避……
林言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书，是最新版的《卡罗尔》。
浅棕色书皮上的人笑容款款，水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向往和倔强，像是独自渲在水痕中的蓝色妖姬，轻敛锋芒却依旧沁人芬芳。
书的扉页是堇沫手写的一句话：
“缥缈宇宙，天使逡巡，我的天使，已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