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我今天洗了碗、拖了地、浇了花，您应该给我十五块钱。”

“哦，儿子真能干，妈妈这就给你拿。”云秀把两只沾满肥皂沫的手从盆里拿出来甩了甩，站起身来撩起上衣前襟擦干，噔噔噔走回卧室，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拿出粉色钱包，里面是一小沓现金。她巴拉两下，没有十元和五元的，最小面额是二十的。

“儿子，妈妈给你二十，你再找我五块行不？”

“妈妈，我一会再给您捶个背，就别让我找了。”

“你这孩子，就会耍小聪明。”云秀笑着把二十元钱递给儿子。

九岁的儿子拿着钱笑嘻嘻地往出走，房门打开了，大勇回来了。

“爸，你回来了？”

“你妈又给你钱了？说过多少次了，怎么不听呢？”大勇一边换鞋一边虎着脸问道。

“我帮妈妈干活了，这是她给我的辛苦费。”

“给家里干活还要辛苦费，你们这是乱弹琴。”

大勇不再说话，一头扎进卫生间里，让哗哗的水声冲洗掉一天的疲惫。

02

大勇以前是货车司机，虽然辛苦，但赚得也多。每个月跑几趟长途，收入就很可观了，邻居们都非常羡慕他。可是半年前，他所在的货运公司倒闭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就这样丢了饭碗。

大勇在家晃荡了俩月，实在闲得无聊，又没有别的本事，只好去找包装修活的表哥。

大腹便便的表哥叼着烟卷，斜楞着眼睛看着大勇。

“你没手艺能干啥？只能干点拆除搬运的力气活，吃得了苦吗？”

“没问题，我才四十几，别的没有，力气有得是，您放心。”

大勇真干起了拆除搬运的力气活，每天的任务是就把旧房改造拆除下来的门窗、瓷砖、打碎的墙、废弃的家具等搬到楼下指定地点，再把新买来的沙子、水泥、瓷砖、木料等搬到楼上。遇到有电梯或者楼层低的房子还轻松些，就怕遇到四层以上没有电梯的老旧楼房。一袋水泥一百斤，死沉死沉地压在肩膀上，像根锯条一下一下拉在肉上，生疼生疼得，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那么多汗，说汗如雨下一点都不夸张。他开大车的时候，每天带一个两千毫升容量的水杯，里面是沏好的绿茶。渴了来上两口，又提神又解渴。可是现在，他觉得喝茶一点都不解气。他学着和他一起做搬运工的工友，把嘴直接放在水龙头下面，咕嘟咕嘟灌一肚子凉水才痛快。灌饱了再投洗一下肩上的毛巾，从脸到脖子擦一遍，能暂时缓解一下劳动的辛苦。

这份工作，如果只是身体上的疲累，倒也没什么，咬牙坚持一下就好了。可是有时候还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那份旁人的鄙夷和客户的责难让人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前几天，大勇背着一袋废弃的瓷砖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处，上来一老一少。老人领着孩子走得很慢，边走边唱儿歌。大勇怕碰到他们，想等他们上去了自己再下楼。于是他一直扛着重重的东西紧贴着墙边站着。

小男孩经过他身边时，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奶奶，这个叔叔身上的味道好难闻啊！”

“你可要好好上学，长大了可不能像他一样，干这种活，懂了吗”

“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开飞机，开火箭。”

“我孙子真乖。”

大勇蹒跚着下楼去了，肩上的东西越发沉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还有一次，大勇和工友往五楼一户人家抬沙发。沙发很大，楼梯很窄，在拐弯的时候，工友的脚滑了一下，实木沙发向铁质楼梯扶手倾斜，靠背的一角蹭掉了一块漆。其实并不明显，但是客户不依不饶，非要退货。

于是家具公司、客户、大勇及工友，三方经过两个小时激烈的商讨，终于达成协议。沙发不是质量问题，而是在搬运过程中的磕碰造成了瑕疵。解决方案是搬运工赔偿一千元钱，厂家进行维修。大勇和工友每人赔了五百元，一天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这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吃了亏的大勇在心里骂道，可是又能怎么办？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靠老婆养着吧？还有孩子呢！还有年迈的父母呢！干吧，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再想别的辙。

这样的事不知遇到了多少次，但欣慰得是，做这个虽然辛苦，虽然被人瞧不起，收入还是不错的。而且基本是当天结账。再苦再累，看到崭新的钞票明晃晃地拿到手里的时候，心里很有成就感。

当他看到老婆孩子拿着他的辛苦钱买了新衣服、新玩具、家里添了新物件的时候，喜笑颜开的脸，当他看到逢年过年老婆把自己的血汗钱递给双方老人的时候，老人们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他的心里美滋滋地，他感觉自己的所有付出都很值得。

由于经常扛重物，他的肩膀磨破了皮，血污渗出了衣服，洗都洗不掉。时间久了，肩膀上的伤竟然变成了厚厚的茧子，就像人的脚板底一样硬。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婆摸着他的伤，心疼得偷偷抹了很多眼泪。

“老公，别干那个了，要不咱们做个小买卖吧，怎么也能赚个零花钱。”

“以后再说，我没有经商头脑，又没有本钱，还不如做这个省心，赚得多。”

03

大勇从卫生间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看到儿子在客厅摆弄乐高玩具。

“爸，我用给妈妈干活的钱新买的玩具，您来试试，可好玩了。”

“这个多少钱？”

“您猜！”

“五十？”

“不对！再猜！”

“是多了还是少了？”

“当然是少了呀！”

“八十！”

“还少，再猜！”

“到底多少钱？快说！”

“三百八！”

“什么？这么个破玩意三百八？”大勇的声调提高了八度，儿子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这是要你老子命吗？！”

云秀听到了大勇的吼声，急忙从卧室走了出来。

“怎么了？嚷什么？”

“回你房间去！”

云秀冲着儿子说了一句，孩子收拾起玩具，猫着腰低着头一溜烟回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大勇拉着云秀也回了自己房间。

“我说了多少次，不能给他这么多钱，更不能让他养成干点活就要钱的习惯。他这么小就学会讨价还价，唯利是图，功利心这么强，对他的成长不利。而且咱们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允许他买这么贵的玩具？如果是学习用品、书本，我不会说什么，可这是玩啊，他是拿着我的血汗钱在挥霍啊！云秀， 你自己想想，这样合适吗？”

“可是已经形成了习惯，怎么改呢？”云秀皱起了眉头。

“我来跟他谈，你去叫他。”

儿子局促不安地跟着妈妈来到大勇面前。

“儿子，爸今天不骂你，只是想跟你讲一下。我、妈妈和你，我们是一个小家庭，我们都是这个家里的成员，都要爱护这个家，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爸爸妈妈上班赚钱，养你长大，供你上学，这是我们的责任。而你，也要懂得心疼我们，为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家里做事是不能要钱的，否则就变成了赤裸裸地交换。你知道爸爸每天做的是什么工作吗？”

儿子抬起头，用力地摇了两下。

“还记得咱家装修的时候吗？你看到背着瓷砖上楼的叔叔，还说人家是蚂蚁搬家。现在爸爸就是蚂蚁，每天背着比自己身体还重的东西爬楼......"

"爸！我再也不买玩具了，也不买零食了，妈妈给我的钱我全都给你，以后帮妈妈干活也不要辛苦费了。”

儿子飞快地跑了出去，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红包。

“爸，都在这，有过年的压岁钱，也有妈妈给我做家务的辛苦费。”

“你收好不乱花就行，以后不再要了就好。”

“好，我以后每天都帮妈妈干活，再也不要钱了。”

04

第二天，大勇一进家门，等在门口的儿子就赶紧凑上去。

“爸，这是我给你买的按摩器，我看爷爷有一个，在身上滚来滚去很舒服，我也送你一个。”

一个白色的带着很多小轮子的月球车按摩仪举到了大勇眼前，去年父亲总是腰疼，媳妇给他买了一个，据说效果很好。没想到儿子竟然也给自己买了一个。

大勇接过来端详了一下，用手拍了拍儿子的头。

“好儿子！”

媳妇在卧室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