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不来的人

再也回不来的人,是指死去的那些人。但在我们的家族影响里,特别是对亲的人、甚至熟知的人,统统忌用死这个字眼,它说不出口,通常是用故去,逝世、没了来代替。

4月30日是公公的九周年忌日。在老家,九周年是个重大的日子,象征着逝去的人从这一年就彻底的告别、圆满。过了这个日子,以后就不用每年都要上忌日坟,只是清明、过年上就可以了。大家一致商量,在5月1日这一天回去祭奠,因为在五一假期里,上学的上班的都可以有假期,我想公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5月1日的这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在近些天的阴晦后,终于露出了蓝色的底布。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背阴处有些凉,但正是体感最舒适的温度。

公公离开我们9周年了,和老公结婚23年,这中间的十几年里,公公一直是威严的似乎延续着曾经军人的形象,没多余的话,特别是打电话回家时,他三言两语把事说完,痛快地挂掉电话,剩下这头的你还在怔怔地举着话筒。而婆婆不,在那些年电话费比较贵的时候,她会和你聊天聊的不计时间,你不说个几遍再见,她不会挂掉电话。只是在晚年,他对孙辈表现出的过分的慈爱和亲昵,让人觉着他是一个正常又不正常的老头。

公公和婆婆住在老家的老屋,每逢过年过节一大家子人回去,通常是公公置办年货,列菜单菜谱。而婆婆通常是一上午赶个三两遍集,也许还会忘了买啥,因为她见到了熟人,就拉呱拉的谁也走不了。冬天时,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生了旺旺的炉火,一家人在那里打着扑克,公公会炖上一大锅排骨,或者在炉盖上烤上喷香的火烧,红红的火光照耀着他苍老又满足的脸。而婆婆做饭经常会要不是糊了锅就是忘了添水或是出现别的什么状况。因为她做着饭,说不定跟人聊天去了或者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又做去了。

公公最终是故于肺的毛病,而前列腺问题也折磨了他好几年。他那最后几年,其实很凄凉与痛苦。婆婆心粗,不会照顾人,拿我自己来说,我估摸着自己能解决的事,不会找老公,增加他的负担,家里的大小事,也尽量自己去做,更不用说照顾孩子与家务了,他的兄弟姐妹亲戚往来,我也按着他的想法,不去为了这些事,发生些不愉快,打造体谅,和谐,一致的态度。

而记忆中,公公婆婆一直吵一直吵,特别最后那几年,家里又有琐碎的烦心的事情发生,而一个大家庭里,只要父亲在,通常他就永远是家长是柱子,公公好像对来自家庭的温情享受的并不多。所以现在想起来,仍会觉的那棵曾经的大树在那最后几年里,其实已经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

因为是大日子,除去远在外的兄弟,连几个堂兄弟嫂子姐姐都去了。坟冢在一片已抽穗的半腰高的青青麦田的包围中。这里都是家族的坟茔,近几年又增加了几处,真希望不要再多了,但想想那边 ,可能他们早就彼此召唤,往日伙伴亲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多了陪伴,少了孤独,未尝不也是一种释放。家里的堂哥,开辟出一块四方的空地,种上了松树,槐树。此刻已是苍松绿槐。只是槐树还不大。

风起了、大了,有人说,这样最好。我想可能是风能把缕缕青烟夹杂的对亲人的哀思安稳妥切的送到。祭品供上了,纸钱点上了,酒也洒上了。风飘忽不定,把火焰和青烟一会刮往这边,一会刮往那边,稍近些就会烤得皮肤生疼,人四散在周围,那远去的灵魂是不是得到了感应,他在寻找着、亲近着。

大姑姐的一声恸哭,我也终是绷不住了最后的泪点,终归是女儿,父女的缘分,即使再有守旧思想的掩护及父亲经历过贫穷、挣扎后不得不挂着高高的威严,他们到底都是爱着女儿的。

公公过世后的几年里,老公常在梦中醒来,流着泪,说我又梦到父亲了。而那张旧时的黑白照片,当时还年轻的公公拉着站在台阶上的老公的小手,也时常在我眼里翻滚。您就走吧!放心的走吧!不要再千山万水地回来跋涉,您的儿辈孙辈们今天在这里再隆重地送您。

天上的云时聚时散,我透过小小的槐树的枝头看,它们时而破碎,时而完整,小小的枝头下洒下了小小的阴影,也足能遮住太阳耀眼的光芒。曾几何时,父亲就是由小树变成大树,遮挡着风雨,庇护着全家,慢慢的,我们也是这样的。

婆婆已在儿女家住,但老屋还在。屋后高大的楸树,屋前魁梧的梧桐树也不知有多少年岁了。人,虽然永远的回不来了,但看到院里腌菜的坛子罐子、那口老井、那曾经长满菜的菜园和曾经烧红了炉膛的炉子,即使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即使我从没在这真正的生活过,我还是能记起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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