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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警报
“滴——滴——滴!”短促的机器报警再一次响起,本来就没怎么合眼的孙支农一下子从折叠床上弹起,眼巴巴地望着玻璃窗内。护士们在ICU里来来回回地走动把孙支农的心扯得稀碎。走廊里冷冷清清,一张锈迹斑斑的折叠铁床紧紧靠在黄色长椅边,长椅往右是走廊的尽头,远处传来急促的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眼前走来两个中年女人,一个年龄稍大,围着红色披肩围巾,双手捏着拎着Chanel CF荔枝纹牛皮包。一个卷着头发,穿着咖啡色方格外套,手里拎着应有聚福超市字样的蓝色布袋。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怎么就进ICU了呢?这才去你家过几天啊!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卷着头发的女人来到孙支农面前,不停摇晃着他的肩膀,看着孙支农一语不发,松开双手就想冲进去。孙支农见状,立刻站起身一把拉住要闯进去的卷头发女人,把她拉到椅子坐下,指着门上贴着的标签,轻声说:“红云,别闹!不能进的。”
“怎么会这样,哥,都怪你非要接爸去你那儿!”孙红云嘴里不停嘟囔,想起一周前还一起吃早饭的父亲已经躺在对面的病床上,鼻子一酸,泪腺就要决堤。
“红云,这个事情你真的不能怪你哥,老爷子在家吃的、喝的、住的都是最好的,谁知道昨天你哥一回家,就发现老爷在躺在地上了,连夜送到瑞金医院了。”女人顺势坐在孙红云旁边,说话的女人叫吕英桂,是孙支农的老婆。
孙红云没有看吕英桂,她紧紧地攥紧手里的蓝色布袋,眼睛盯着玻璃窗内的呼吸机,她看到旁边的显示器上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数值不停变换,波浪线也在上下波动,虽然她看不懂,但是她知道,有数值有波动就代表生命还在继续。
“红云,你真的不要恨你哥,你哥把你爸接过去也是想让他享享清福,你哥还能害他老子不成?再说了,你看你哥,昨晚一直陪夜睡在这里,穿的一身西服都没来得及换,这医院的ICU病房是最好的,一天5000多元呢,这折叠床也是租的,好像是200元……”吕英桂左手捏着皮包,左手不停比划,食指在icu、床、孙支农三者之间移动。
“别说了,英桂!”听到钱,孙支农莫名就头痛,脑袋浑浑噩噩。他把白色衬衫前的已经松开不少的蓝白藏青斜纹领带用力扯下来,丢在折叠床上,两手十指紧握合拢,不停捶敲自己的脑门。捶击的、哭的、比划的,三人陷入沉默。“我去洗个脸,你们在这看一会。”孙支农不再理会这两个女人,从走廊左边上楼,走进卫生间。
孙支农看着镜子的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眼,凌乱的领口,和昨晚完全不一样。他用右手摘下眼镜放在洗漱台,伸出双手,红外线感应下,水喷涌而下,他捧起一抔水泼在脸上,冰凉刺骨的冷水在这个冬天让他一哆嗦,清醒了不少。洗好脸,带上眼镜,冰凉的支架紧贴皮肤,孙支农用手上剩余的水把头发弄湿,五指作梳,往后捋了捋,头上的发际线已经显现出后移态势。他双手拍了拍西裤的口袋,摸到了烟盒和打火机,捏出烟盒里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一根香烟,看着玻璃上方“禁止吸烟”的标牌,他轻哼了一下,靠在卫生间的窗台,点起了一根烟,顺手把空烟盒抛进垃圾桶,猛地吸了一口,孙支农逐渐走出昨晚的失眠。
昨天晚上九点多,孙支农刚刚谈好业务,从酒店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父亲仰面躺在地上,他立刻把父亲送到医院,诊断是颅内出血,必须立刻手术,手术后,父亲仍昏睡不醒,各项生命体征微弱,直接送到ICU病房,一晚上,警报响响停停,自己在病房外也难以入眠,一晚上,他在想父亲的点点滴滴,在想父亲为何突然得病,在想把父亲接过来住是否做明确之举。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绪,来电显示屏上是“老师”,此时,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尽,孙支农捏住烟嘴狠狠地按在窗沿上,丢进了桶里,顺手把手机调成静音。走下楼,还没来得及右转,就听见呜呜的哭泣声和拉扯声,他三步并二步,跑进走廊里。
走廊里多了几个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不停安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女,老妇女瘫坐在地上,妇女对面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医生在和一个壮汉说些什么,壮汉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唇。稍微走近下,看见ICU的玻璃窗内又多了一个床位,床上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让在上面。他瘦骨嶙峋,皮肤蜡黄,头部、颜面部、四肢均可见不同程度的淤青,呼吸机的压缩泵发出“隆隆隆隆”的声响,一根管子从患者气管插管边的牙垫中心孔洞穿过,黄色的营养液被微泵从中缓缓推入胃中。看起来,比他父亲的情况还严重。
“我再重申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请病人家属保持冷静,病人是急性重型颅脑损伤,颅内血肿,颅底骨折,暂时不能进行手术,请耐心等待。”白色大褂的男医生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表情没有一丝表情,嘱咐护士拿笔记本记着什么。孙支农靠近吕英桂,朝她使了使眼色,吕英桂侧过头,右手盖住嘴巴,悄声说:“刚刚才送来的,听这个老妈妈说是晚上上厕所不小心摔倒在自家打的天井里,六个小时后,找到人的时候就没啥气了。”孙志农看着瘫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老妇人,ICU真的是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一边是重生,一边是毁灭。他再看看孙红云,孙红云眼圈已经不红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玻璃那边眼睛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