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夜宵摊前,吃了一些东西。吃饭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直想着如何对她说起指认副院长罪行的话,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在这一段沉默中,她主动对我说起了话。
“一直以来没有机会对你说一声谢谢,现在有机会了,却说不出口...”
“没事,已经过去了,不提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那我现在来找她算什么事啊。
“你现在应该已经毕业了吧?”
“嗯,已经毕业好几个月了。”
“那有找工作吗?”
“暂时还没有,你呢,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是啊,之前一直在家里呆的,没怎么出去过,心想着不能一直这么荒废下去,总得找点事情做,于是就来我爸妈的饭馆帮忙了,虽说每天都很忙碌,但也过的充实。”
“原来那饭馆是你爸妈开的呀!”
“是的。”她说。“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那你找我肯定有事吧?”
我看着她那清澈又干净的眼睛里闪烁着黑夜中的灯火,让我顿时觉得她的生活里充满了热爱,我想我应该替她感到高兴。她现在应该已经完完全全走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吧!我没对她说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是编了一个谎言。
“我能说这是一种缘分吗?”
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
“我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昨天找地方吃饭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在店里打扫卫生,当时觉得你很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也不敢认,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所以今天专门到饭馆里找你来了。”
“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对呀,我当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也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们聊着聊着,我发现她身上没了刚开始的拘谨,这期间她还发出了几声让人感到温暖的笑。我们聊了很久,直到她的父母找到了我们,她才意识到该要回家了。我能看的出来,她的父母非常的爱她,尤其是他们刚找到我们时,眼睛里充满了担心,等看到女儿后,他们担心的眼神瞬间又变成了宠爱。我很不好意思地向她的父母道了歉,让他们担心了。他们笑了笑,表示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之前,她还特意抢着付了夜宵钱。说什么抓娃娃的时候是我付得钱,吃夜宵就应该她付钱。我送走了他们后,看着路灯下无比和谐的一家三口的背影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让人羡慕。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决定要找她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虽说愚蠢,但能看见她有一个幸福的家,活得开心和快乐,也不虚此行了。
后来我以为院长和副院长的罪再也定不了,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在毕业典礼上公开支持我的英语老师竟然联合了一众老师,实名举报了院长和副院长贪污受贿的事情,这让原本定不了院长和副院长的罪,突然之间有了希望。
我想这是希望,但同时也是悲哀。
经过警方的一番调查,院长和副院长的罪终于定了,同时也查出了韩枫等其他四位老师和领导参与了贪污受贿,他们也都定了罪。院长和副院长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其他老师均判了三到五年不等的刑期。
最终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想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对于这座城市,有着太多的伤心往事了,我无法告诉自己或者说服自己留在这座城市的意义。对于未来的打算,我暂时没有任何头绪,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或者要做些什么。
几天以后,我去了一趟方叔家,他们对我突然来访感到很开心,一个劲地问我最近的状况。我苦笑着对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方叔的两个儿子也在家里,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可真像亲兄弟。我打心底里将他们一家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了,我会将方叔和周阿姨是我亲生父母这件事情永远藏在心里。因为我觉得,我们彼此的关系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到了晚上,我们五个人坐在饭桌上吃着周阿姨做的饭,有说有笑,像极了一家人。这顿饭让我找回了家的感觉,我想自己的家一直都在,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着。我们聊到最后,方叔还问起了我工作的事情,他直言让我去他的公司上班,我沉默了,在心底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后,婉拒了方叔的好意。
“方叔,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去试试!”
“也好,年轻人就该闯一闯,叔支持你,要是你实在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告诉叔,叔给你安排!”
我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去哪里发展呢?”
“暂时还没想好...”
“你要是想锻炼自己,叔建议你去大城市打拼,那里的机会多。”
“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从方叔家离开以后,我回到了自己在校外租的廉价出租屋里倒头就睡。每天的日子极其乏味,除了睡觉就是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四处游荡,没有丝毫想要做事的动力。摆放在床头桌子上的泡面桶就是我多日以来的生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某天晚上我经过一家烤鱼店时,蹲在街边盯着里面爆满的客人看了许久才缓缓离去。这家烤鱼店我每天游荡回来后都会经过。他在此处已经开了一个多月了,今天的生意突然火爆了起来,老板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喜悦。我想就连他也不明白这客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好了呢!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人生会不会突然之间变得好起来,正如那家烤鱼店一样!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来改变自己的现状。比如回到自己生活的小山村里看一看,或者去看一下我心里牵挂的人,又或者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
几天以后,我租的廉价房到期了。我没有续租,而是将房间打扫干净后,找房东退了押金,离开了此处。我背着行李走了很长一段路找公交站牌,去往火车站。经过我的学校时,我没有停下来看他,只是微微地转头扫视了一眼,就像看路边陌生的店子一样,没有丝毫情绪。即使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所学校了。
到了火车站以后,我买了开往田雨家的火车票。如今她不在了,但我想与她家人的关系还在,况且我还答应过田雨的弟弟,会去看他的。我去了田雨家看望了她的家人后,又买了束鲜花去墓地看望了田雨。我在她的墓碑前坐了很久,跟她说了很多话,从她离开学校那天说起,一直说到了现在。
离开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我想自己在怎么着也要孤零零地活下去,即便不是为自己,也要为某件事情而活下去。
田雨曾经对我说过,她想等病好了,让我带她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她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上海,那里有漂亮的霓虹灯,那里有著名的东方明珠,那里有全国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有太多太多她想去看的东西...我想我应该为这件事情而活着。
再来说说我的父母,我对他们没有半点怨恨。因为我认定这是我从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如果一定要说怨点什么的话,那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在未来多一点点美好,少一点点痛苦,仅此而已。
我决定要去上海以后,便坐车回了自己的家乡,看望了父母和大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爸还是不肯见我,我只能让狱警帮我带个话,告诉他,我不恨他。我妈还是老样子,除了头发比以前白以外,她还胖了不少。她见到我的时候,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我透过玻璃看到了她眼睛里藏满了喜悦。
“妈,你最近还好吗?”我接通了电话说。
“我好着呢,你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我妈先是愣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说。“我打算去上海发展了...”
“去上海好,去上海好,大城市,有前途!”我妈一个劲地点头。
“我以后可能很少回家了,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
“你去吧,尽管去,不用惦记妈,不用惦记我,去那边了好好工作,干大事!”我妈说。“那个...你有去看...”
我妈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放心吧,我看过我爸,他在里面很好。”
我妈点了点头。她看着我笑了,我也跟着她笑了,只是她的眼角处有泪水流了出来。
后来我又去看了大伯。我和他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话,他就挂断了。他全程低着头,没有看我,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在反思悔过。最后挂电话的时候,他说:“有空了帮我看看你婶婶,我对不起她!”
我的婶婶一直被收留在精神病院里。她虽然已经痊愈了,但精神上或多或少还有一些问题。听医生说,她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发呆,也不说话。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默默地离开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也希望警察能早日帮她找到亲人。
现在我正坐在自家小河边写下这最后的一段话。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柔,它的每一束光洒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到了温暖。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充满了无限美好。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此刻我正坐在一列开往上海的火车上,载着我的希望,慢慢地驶向远方…
关于陈桐的故事,到这里已经完全结束了。对于他的故事,我深表同情,同时又希望他能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就像蚕蛹破茧成蝶那般,越飞越高。生活虽有不如意之处,但我相信他可以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几天以后,一封来自警察局的通知函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我的养母让我在谎言中活了二十多年,她辛辛苦苦对我隐瞒的秘密被一封通知函解开了。关于我的亲生父母,根本就没有这一回事,因为我的养母就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我的亲生父亲就是通知函里面那个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罪犯。他是个人贩子,身上背了人命案,逃亡了十几年,如今已被处决。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会开玩笑。
你能想得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吗?正如陈桐说的那样,真相犹如晴天霹雳,让我目瞪口呆,我仿佛活在梦里。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极其糟糕。我甚至连出摊收废品的精力都没有了,一个人窝在家里不见天日,每天靠馒头和啤酒度日。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那么一段时间,我才从糟糕的往事中走了出来。这我要感谢陈桐,我能走出来都要得益于他的经历。因为他,我才有了重新站起来生活的勇气。他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依旧爬了起来,我还有什么理由对生活说不呢!他说的对,生活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我应该向前看,为自己而热爱的事情勇敢的活着。
后来,我终于理解了我母亲。她之所以这样做其实都是为我好,她只是不想让我背负自己父亲的罪名,不想让别人对我有偏见,不想让同龄的伙伴远离我,不想...她这么做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对我好一点。
终于有一日,我把陈桐的故事整理好以后,密封在了漂流瓶里。我打算让他的故事顺着河流继续漂下去,因为我觉得他的故事不应该只属于我一个人。就这样,我特意挑了一个好天气,来到河边,喝着冰啤酒,然后将密封好的漂流瓶放进了河中,看着瓶子慢慢的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也许会有下一个人知道他的故事,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谁知道呢,正如生活永远都无法预料,我们能做的就是满怀期待和热爱。
几日之后,我又拿了一个密封好的瓶子放进了河中。里面写着一句简短的话。
“他去了上海,我在收废品,我们都在为新的生活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