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南没参加过她姐姐的婚礼。
原因很简单，姐姐不同意。在婚前几次委婉的叮嘱道，婚礼那天，就不用让小南过来了哦。
从外婆的口中听到转述的这句话，让兴冲冲从大学赶回来的她，一下子像被放置到冰窖里。
她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燕子姐比她大一岁。苏南的外婆，就是燕子姐的奶奶。
相同的命运是，由于家里无暇照料，把她们寄样给同一个老人。不同的是，苏南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只是父母无心理会自己，而燕子姐的爸妈离婚了，被判给舅舅，舅妈在她八岁的那年，就跟着一个有钱的叔叔远走他乡。
燕子姐长得并不像舅舅，而是眉眼出奇的和舅妈一致，这就让外婆每次见到她，都仿佛看到了舅妈的影子，再加上燕子姐少年老成，过于聪慧，外婆就对她有了一种天然的不亲近吧。
但苏南跟她是十分亲近的。因为燕子姐什么都会，让她崇拜的不得了。
两个人都有同样的芭比娃娃，可是七喜的娃娃只有买来时的那一套衣服。而燕子的手非常巧，找来外婆做衣服的碎布头，穿针引线，给娃娃做出了各种各样风格的衣服：黑色小礼服，碎花的层叠连衣裙，窗纱做的美丽的婚纱····包括蝴蝶结和头饰，燕子也会亲手给娃娃做。
苏南每次看到姐姐的娃娃和一大盒子的衣服，都歆羡的不得了，一直央求燕子帮她的娃娃也做一身衣服，可是每次燕子都干脆的拒绝了。之后把盒子锁在了柜子里，而苏南也就再也没玩过娃娃。
二
到了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两个人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苏南开始做学校广播站的主笔，而燕子就依靠漂亮的声线和有气场的台风做了学校各类活动的主持。
那时候的燕子姐，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晚上的时候，外公和外婆在客厅里看还珠格格。为了让两姐妹早睡早起，外公不许让她们来客厅看电视。燕子就问苏南：“你想看吗？”苏南重重点头，“这一集也不知道紫薇在容嬷嬷手里怎么样了”。燕子说，“好，你等着我。”
燕子找来外婆的两面梳妆镜子，摆啊摆的，就把客厅里反光到阳台玻璃上的电视节目，再给返回到镜面上了。苏南激动的差点跳了起来，“天哪姐！你也太厉害了！”
燕子淡定的一笑，说，捧着，好好看吧。
苏南如获至宝的把镜子捧在手里，两个女孩看着镜面上模糊的剧情，猜测她们说了什么。
两张小脸，凑在一起，紧紧相依。
那时候小学生的零食是匮乏的。零用钱多则一元，少则几角，苏南妈妈每次过来会给女儿一点零钱，苏南就买来巧克力、棉花糖、橡皮糖、辣条，小心翼翼的花掉那一两块钱，然后抱着一大堆好吃的回来跟姐姐共享。
那个年代的辣条，和今天的哪能同日而语啊。两个小女孩通常糊了一嘴的辣椒酱，辣的嘶哈嘶哈的吐着舌头，一边喝水，一边舍不得把手中的辣条丢掉。
三
初中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就变得更加不一样。青春期开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燕子姐突然就发胖起来，一米五的小个子女生，胖到了一百三十斤，读书应考也越来越吃力，成绩缓慢的掉到了班级三四十名。
而苏南像个雨后小树一样，一下子就拔高了起来，在少女的成长之后，她窜到了168，高高瘦瘦的，加上一张白净温暖的脸，成了好多初中男生暗恋的对象。
每次考试出了成绩，外婆都会一脸欣慰的拿着成绩单向外公炫耀：“看看，小南又考第一了。”有时候就会脸一阴沉，压低声音说：“也不知道燕子这次考什么样，估计又是几十名，不然也不会大气也不喘一声。”
姐姐敏感，其实姥姥即使压低声音说的话，她也是都听到的，每次听到都不发一言，暗暗攥紧了手。
其实外婆对孙女是从来没有恶意的，老人家喜好对凡事都指挥把控，内心不亲近甚至带有一丝敌意的孙女，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四
燕子姐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学会做饭的。
她喜欢在晚上外婆睡下之后，悄悄的在厨房弄东西吃。
“姐，你在弄什么呀？”
“嘘——”燕子赶忙示意。
苏南捂住嘴巴，极小声音的说：“姐，我也饿啦，可不可以分我一点好吃的呀？”
燕子打开锅盖，一股绵软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一边像大人一样用锅铲把蛋糕铲下来，一边说：“这里面加了很多鸡蛋，糖，蜂蜜还有牛奶，保证比你吃过的生日蛋糕好吃一万倍！”
苏南开心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像个小狗一样，等待着主人恩赐食物下来。
燕子把蛋糕丢进苏南嘴巴里一块儿，苏南整个人都要被温热的味蕾融化掉了，那种香甜，她之后都没有再遇见。
第二天，外婆突然问苏南，姐姐每天做东西是给谁吃的呀？
苏南一脸灿烂的说：“给我吃的呀！我每天都好饿啊！”
五
后来，家人才知道，姐姐怀孕了。
男生比姐姐大十二岁，并没有工作，之前整天在她们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抽烟打牌，身边聚拢着一群和他一样的人。和去年流行的青春堕胎系电影不同的是，姐姐根本就没有想过堕落，她只是想要一个家，只是碰巧轻言承诺给她家的人，是骗她而已啊。
那些深夜偷偷做的甜点，都是为了拿出去给她的心上人。
燕子离家出走了好多天，苏南整个人都慌了神。
可能姐妹相连，苏南感觉一夜的功夫就懂得了成长的风霜和苍老，她一边安慰外公外婆，一边叫舅舅回家，然后和舅舅一起到处的找人。
终于，在舅妈的姐姐那里，她们找到了燕子。
燕子坐在床上，头都不抬，整个人憔悴的像秋风中的芦苇。苏南哇的一声就哭起来，爬到床上去抱着燕子说：“姐，我们回家。”
燕子突然狠狠的把她推开，苏南跪在床上的姿势不稳，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她抬头看着姐姐，燕子指着她说：“不要再来我面前晃来晃去了！小公主，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说完，就哭了起来。
苏南第一次看到姐姐哭，并且是哭的惊天动地。她倒在床下，没有爬起来，就跟着姐姐一起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原来姐姐心里想的，和她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那一年。她十六岁。姐姐十七岁。
六
时光荏苒。转眼十年。
现在回过头来回忆以前的事儿，苏南总觉得遥远的像隔了几个光年。
姐姐如今已为人妇，在国企做检验员，姐夫也是同一家国企里的，现在两个人已经有一个白胖的宝贝。
如果没记错的话，燕子姐是在23岁那年结婚的。
那一年，苏南读大学，暑假回家，听到了这个消息，有点意外，但也觉得很温暖。当即就买了机票穿越大半个中国飞回来，她好想看到姐姐穿着婚纱的样子，她想捧着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脸幸福的走到那个人手心里。
这么多年，姐姐终于可以有个家了啊。
她总会想起深夜姐姐做的蛋糕，会想起和她一起在漫天星月下讲过的故事，想起镜子里的容嬷嬷和还珠格格，想起两个小女孩梦想中的未来。
苏南常说，姐姐，等你嫁人的时候，我要做你的伴娘，你说，会不会我们两个人长得太像了，大家都分不清我们两个谁是新娘了呀。
分不出彼此，该有多幸福。
姐姐，好想你啊。广州降温了。北京一定更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