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

我还是哭了,尽管奶奶他们很少在我面前说起十三的任何事。尽管我还没能完全明白死亡所代表的一切。

雨完全停了,太阳又一次炙烤着大地,像是担心爷爷他们找不到能烧火的柴,我好几次倔犟地想要去看看十三,可奶奶拉着不让我到十三的茅屋里去。

“啊良,你还小,不能去见那些东西。”奶奶一次又一次安慰着我。可我还是难过,我知道十三永远离开了,虽然我没有完全理解死亡代表的意义,可我想到了我早以前养死了的鸟,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会鸣叫不会飞翔也不会吃东西。

我没有感到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我再也见不到十三了的难过。所有人都在山谷里忙着,可我又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死了一个人有多少事需要做呢?我产生了疑问。奶奶和秋云姐陪着我,因为玉珠很小的缘故,秋云姐只好远远地看着,我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的氛围,可能和我不一样,她感受到的是害怕。

大拟喉啄木鸟又来了,在那棵高大的橡树上不停地叫着。

“那是来叫十三的魂了。”奶奶转出转进,嘴里嚷嚷着。大拟啄木鸟的叫声越来越大,散开在山谷里,像是要把所有人世间的悲伤都喊出来一样。可人世间的悲伤又是什么呢?凭什么十三的离开会让人有这种感觉呢?我同样也不知道。

“这种鸟也太可怕了。”秋云姐似乎也很不舒服。听着他们的话,我却紧紧地盯着山谷的上空,我想看看十三的灵魂,如果他们说的没错,那么我一定能看到一些飘在天空中蓝色的东西。可什么都没有,白云被太阳烤得无影无踪,连一些常见的鸟都躲进了阴凉的地方,没有一点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了,还是大拟喉啄木鸟的叫声太悲伤了,原本玩得很开心的玉珠突然哭了起来,她的哭声一下子吓了奶奶和秋云姐一跳,我也转过头看着玉珠,她的哭声撞在山谷四周的山里,产生了很空洞的回声,这些声音与大拟喉啄木鸟的叫声混合在一起,恨不得很快就能催落人的眼泪来。

“十三啊十三啊,你怎么那么可怜呢……”奶奶控制不住,跟着也掉眼泪。

“这太阳赶紧落山吧。”秋云姐也叨念着,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人走后只能夜里烧,白天是不行的。

“四妹就是在这个山谷里死去的,短命的十三。”奶奶断断续续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奶奶说十三短命可我总觉得十三活得很长了。

“啊良,三爷爷真是活够了,活得太长了。”这是他和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他的指甲裂开了,像是老树的皮,已经没有血色,甚至他的手掌也是,在阳光下都见不到一丝血丝。

十三的荞已经很快就能收了,红色的杆在烈日下更红了。

“难怪他说荞还没有收呢,原来他早有准备了。”奶奶继续叨念着。

听着奶奶的话,我突然也想起了十三那天来时说的话,是啊,他的荞还没有收呢。接着我又想起他的两头牛。

“奶奶,三爷爷把他的牛给我了。”我对着奶奶说道。

我突然很担心起那两头牛来,大乖和小乖,那是多么听话的两头牛啊。就在我担心的时候,我看到海军赶着牛出现了,他把大乖和小乖从牛栏里赶了出来,赶到了能吃草的地方。

看着站在茅屋前的大乖和小乖,我刚刚平息的情绪一下子又难过了起来,不过忍住了没有哭出来。那天除了我和玉珠所有人都很忙,忙到没时间放牛羊。牛羊后来实在饿极了就在圈里“咩咩”叫着,直到后来他们忙得差不多了才回茅屋把牛羊赶出了圈里,可那几乎已经是傍晚了。

爷爷和二叔也回到了茅屋,他们一句话不说,爷爷不停抽着他的烟斗。虽然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可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天黑,也包括我。大拟喉啄木鸟还是没有停下来,它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叫声越来越大,声音一直顺着南汀河传向了远方。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有蜻蜓和蝴蝶在草丛中飞了出来,它们旋转着找可以歇下来的地方,蝴蝶奔向了盛开着的花,蜻蜓则停在了离我很近的枯草上,我打理着它们,看着它们的影子不停地变动着。

那天爷爷从十三茅屋回来后就再没有下地,他在茅屋里准备着什么,可始终一言不发。我有时觉得二叔应该是遗传了爷爷才对,我甚至想到了他们一起出去干活的时候,估计从早到晚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有时走到二叔身边想问他点什么,可他总是隐藏着,像是对我说了什么我就会哭起来一样。最终我停止了追问,只是很认真的对二叔说“等晚上把大乖和小乖赶回来给我。”二叔看了看我,认真点了点头。我得把那两头牛好好养着,直到它们老去,我心里暗暗下决心。

夕阳洒满了山谷,夜幕接着就压了下来。大拟喉啄木鸟已经飞走了,在它飞走之前又鸣叫了一阵,有几片叶子落了下去,在山谷里噼里啪啦地响着。那天晚饭我们吃得很晚,直到天黑了才开始吃,很久不见的猫头鹰又回来了,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它扑棱着落到了茅屋前的黄栌树上。四叔他们都无动于衷,可我却很兴奋。我端着饭碗打量了它很久,它同样像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也打量着我。

爷爷和二叔一边吃饭一边说着什么,可我已经没有兴趣听。我知道等吃完饭他们就会去烧十三了,我心里没有一丝丝害怕,更多的是心疼。

“三爷爷会疼吗?”我一直在担心这个,可我谁都不敢问。还有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得在夜里烧,因为那样我就没有办法去看那些蓝色的灵魂了。它们会向着哪个方向飘走呢?我看着山谷的四面八方,可我心里希望它顺着南汀河飘走,最后汇入更大的江海。那天晚饭所有人都吃得很快,爷爷似乎算好了焚烧的时间,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们有意避开我,直到后来不知爷爷怎么想的,他让海军和四叔也留在了茅屋,带着秋云姐的丈夫和王八一起走向了十三的茅屋。

他们去的时候,二叔跟在他们身后,又卷了纸烟。他手里拿着一把砍刀,我看不出他有一点点害怕的样子。

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烧的我不清楚,等我知道的时候,火焰已经照亮了山谷,直到那刻我才知道害怕,不敢伸出头往外看。倒是茅屋前的猫头鹰在照亮的山谷里鸣叫了起来,它从开始叫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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