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8日晨，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编审、著名文学评论家、编辑家、我的恩师邓荫柯先生走完了他88年的人生旅程，于北京昌平太阳城悄然仙逝。恩师的长子锦辉先生在泣告亲友的短文中说：“他完成了与死亡的艰难缠斗，抛下所有他热爱和热爱他的人，独自进入遨游太虚的孤独旅程，进入永恒的星辰之间，留给我们无尽的哀恸和思念。”我想，这也是我想说的。
2017年11月21日，在出版界为王蒙、铁凝、莫言、张炜、张抗抗、余秋雨、梁晓声、洪峰等几十位著名作家做过责任编辑，为几百位中青年作家做过嫁衣，最先提出“朦胧诗”这一概念，并推出了北岛、顾城、舒婷、杨炼、江河等“朦胧诗”代表人物，策划出版了《朦胧诗选》《世界抒情诗选》《当代实验诗选》《后朦胧诗选》，海子首部作品集《土地》、骆一禾首部作品集《世界的血》等重要诗歌图书；个人著有诗集《心缘》、文学评论集《文朋诗侣集》、长篇散文《有一种罪行叫饥饿》、文学专著《1916—2008经典新诗解读》《中华诗词名篇解读》、文学史论《辽宁文学史·当代诗歌卷》、古典文学今译《白话聊斋》、文化专著《中国古代发明》《历史之旅》《鉴真东渡弘法》等作品，担任过辽宁散文学会会长、辽宁文学评论家联席会副会长的我的恩师邓荫柯先生突发脑梗，从此开始了与死亡的艰难缠斗。没人想到这场缠斗会持续八年。
2018年我去恩师所住的北京昌平小汤山疗养院看望他，在短暂的相见中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言语不清，听力极差，却靠着精心陪护他的义女邓璐进行翻译和大声转述，询问我的创作情况、家庭情况。那份关爱令我泪目。分手时我说邓老师你要好好保重，我还会再来北京看你的。他笑着点点头，说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但那时，我不敢相信死亡之神给恩师的缠斗时间还有很久，所以在回程的车上我一直心情沉重，不时落泪，悲观着此见或是永别。
2019年夏初，恩师的次子邓铁辉给我打电话，说老爷子情况极差，自知时日无多，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回老家济宁转一转，希望能在济宁见到我。我说好啊好啊，我也正想见见老师。随即带着妻子和做摄像师的堂弟然征赶到济宁，打算陪他游览济宁的同时，也纪录他的行程，为他做部纪录片留作纪念。
从沂水到预定好的会面地点济宁鲁西南战役纪念馆，导航显示是326公里，本来预计走高速4小时即可到达，可出了县城赶上大雾，能见度只有几十米，高速公路关闭，只能由普通道路越出雾区再上高速。妻子说这样的天气太不安全了，要不你跟铁辉说一声，咱不去了吧。我立刻火了，说那怎么行呢！邓老师盼望与我济宁一见，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我不去如何对得起他？这可是对咱有恩的人啊！妻子脸一红，便说，那你别着急，咱慢点走。
其实妻子是理解我的心情的，因为她知道，我在文学道路上的成长，身为编辑的邓老师给了我莫大帮助。如果没有恩师，我的长篇小说《浮尘》不仅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可能连出版都是难事。因为早在这本书的第一版《沂蒙九歌》出版时，恩师所在的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一位赵姓编辑就曾在选题会上提出过强烈的反对意见，认为这本书描写地富家庭的遭遇太过悲惨，结构也很散文化，没有长篇小说的纵横捭阖，不适合出版。是恩师坚持己见，并强调对青年作者要以扶持为主，不要太过苛刻，这本书才最终面世。后又增删润色更名《浮尘》才以20万册的超高发行量畅销全国，我的文学梦想才真正看到光亮，也才真正被人称为作家的。而到了长篇小说《白妖》，虽然经历了被发行人丢失一半手稿的事件，让我一度痛苦不堪，但也是恩师凭借他在出版社的影响与威信，才确保稿子重新写出来后很快出版。也是因为《白妖》的出版我拿到了在当时年代比较高的32000元稿费，回到沂水才买了第一套房子，才得以从11平方米的蜗居搬到了60多平方米的楼房。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给了我太多鼓励，他总是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有灵气、有才气、有志气的作家，作品透着扎实的生活体验与人生思考，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的发展。这对我无疑是一针强心剂，使我在文学的天空中飞累了、飞倦了的时候，不至于产生厌弃情绪。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得到老师的夸奖便会更加努力一样，我能取得今天的一点文学成绩，完全得益于恩师对我的偏爱和鼓励！
赶到济宁，在羊山一家小酒馆门口我与恩师相见。他在轮椅上被人从一辆商务车上抬下来，我跑上前与他拥抱，他喜悦不已，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话。推着轮椅的恩师义女邓璐解释说，他问你路上顺利吗，听铁辉说临沂大雾，他一直担心你的安全呢。我说很顺利很顺利，就是有雾走得慢了点，来得有些晚了，让邓老师牵挂了。内心对恩师充满了感激与感动。
午饭后，我们开始济宁之旅的第一站，游览鲁西南战役纪念馆。我和铁辉、邓璐轮流推着轮椅上的邓老师，在纪念馆里转了足足两个小时。每当我推他的时候，他都会深情地回头看我一眼，不说话，却使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父子般的暖意，两颗心贴得很近很近。此后，我们又游览了恩师父亲邓光耘先生任过校长的郓城第一中学、济宁八景之一的太白楼等很多地方，这种暖意一直持续着，持续着。
孔府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我和恩师的义妹庄志霞老师代表恩师在孔子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让堂弟然征为我们三个人在孔子像前拍了一张合影。从孔府里出来，庄老师洒泪与邓老师告别回江西鄱阳湖拍她的一部纪录片，我也与恩师依依惜别准备回沂水。当我与轮椅上的恩师紧紧拥抱时，泪水难以控制的潸然而下。因为我知道，这一次很可能真是永别了。因为在医生的判断中，恩师只有一两个月的时光了。假如那个时候铁辉通知我去北京再见恩师，我见到的也只是一个永远沉默的恩师，而不是那个可以笑着与我拥抱的恩师，更不是那个可以揽着我的肩膀和我无话不谈、可以给我生活上关心和事业上鼓励的恩师。那就是一场没有回头的相见。我如何不悲伤呢？但我期望恩师会好好的，战胜病魔，哪怕再活两年三年也好。所以我对他说，邓老师，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回沂水给你做一部纪录片，名字都想好了，叫《荫柯的旅程》，你回北京以后好好等着，等做完了我给你寄过去，你好好看看。邓老师点点头，如同那次在疗养院告别时一样，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就好像恩师对我的许诺，他真就好好的，一直好好的，他与死亡的缠斗再次持续了五年之久。这五年，我时常给师妹邓璐发微信或打电话问询恩师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总是很好、很稳定。还说，我爸时常念叨你，虽然言语不清，但我们都能够知道他对你的牵挂。你是他最喜欢的学生。这让我既感动，也相信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恩师，恩师与死亡的这场缠斗一定会长久的持续下去，并最终取得胜利。
现在，邓老师走了，就像锦辉所言，他独自进入遨游太虚的孤独旅程，进入了永恒的星辰之间。但是他是一个胜利者，一个与死亡缠斗了8年后才安然离去的胜利者。我在情感的世界里悲伤落泪，但在他生命的坚韧里为他骄傲！
（2024年7月30日于山东沂水）
【作者简介】魏然森，男，1966年出生于山东沂水。曾在沈阳军区某部服役十四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七、八届全委会委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第二届副主席、临沂市作家协会第三、四届副主席、临沂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国家一级作家。
【责任编辑/李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