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过理发店,透过大大的玻璃窗,一面墙的镜子擦得倍儿亮,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会晃到眼睛,镜子前面的一排椅子,以及椅子背儿上同样颜色叠成同一形状搭在同一位置的遮布,摆放的整整齐齐,仿佛开业大吉那样一丝不苟。
很好,没有一个顾客,我是最讨厌等的。
推门进去,服务生立刻热情地涌过来好几位,问我有没有熟悉的发型师。我熟悉的还是那个丑男人,不多言,很细致。大部分发型师给顾客第一次做头发的时候,通常很认真,修理得格外卖力,同时特别热忱地与你聊天,熟识了以后,就唰唰唰地挥动着剪刀麻利起来,快得好像自己是一位稳准狠的刀客,其实很有点糊弄的嫌疑。这个丑男人不是,慢条斯理的,我这么短的头发都要被仔细地分出好几个层次,细致到我都有点不耐烦了,还没吃饭呢,肚子好空。
所有在理发店做过的人都深有体会,这是一个极板人的工作,几乎每时每刻都得呆在店里,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哪怕溜出去在附近逛一圈都是相当奢侈的。打烊一般是晚上十点钟以后了,有女朋友的,估计只能看看午夜场电影。至少我聊过的绝大部分人的想法是,努力干几年,攒点钱,然后自己开个小店。谁也不想枯燥且不自由地过日子。
枯燥并不意味着乏味。我曾开玩笑问他们,是不是每一次为顾客修剪发型的时候,都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没有疲倦与乏味的劳苦之感了。各行各业都是如此。这就是做同样一件事,有些人很快乐,有些人却痛苦的原因。没有什么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更容易专注的了。
梁启超在《“知不可而为”主义与“为而不有”主义》中说:“‘知不可而为’主义可使世界从烦闷到清凉,‘为而不有’主义可使世界从极平淡上显出灿烂。”
世界上大部分人无法幸运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做什么,也或者随着时间空间的变化,兴趣也由曾经的喜欢转移到不喜欢。我一直认为,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动物,并不在于脑容量的差距,而是人类可以摆脱原始本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尤其是选择情操的权力。在一个并不喜爱的环境中,用一颗喜欢的心去发现趣味,让看起来灰暗平淡的生活散发出光彩,是多么美好啊。
发型师轻轻地扶正我的脑袋,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发现头顶有一根白发,小心地帮我剪断,再梳理几下。如果他对这半个多小时的创作感到满意,甚至满足,那么真要恭喜他了,即使拧紧一颗螺丝,抹平一块砖头,以喜欢而诚恳的心去对待,就生出艺术,比如壁画,比如雕刻,比如书法,比如制作一件家具,比如烹饪一盘美食,比如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