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虞世南有一首咏蝉的小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试以白话文翻译如下:
高贵的蝉呀,它靠吮吸清凉的晨露过活,清脆的鸣声从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上传来,很远的地方都听得到。它是借着秋风才使清脆的鸣声传得远吗?不是的,是因为它栖息在高高的树干上呀!
中国古代的读书人善用诗来言志,此诗即是虞世南以蝉自喻,抒发自己对人生的理解。
先看“垂緌”一词,垂緌指结在颔下的帽带下垂部分,蝉的头部有伸出的触须,形状好像下垂的冠缨,故称垂緌。戴冠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习惯,因此“垂緌”一词表明了蝉的高贵身份,亦是诗人自喻也。虞世南出身于江南的名门望族,从三国到唐代,世代在南朝居官显要,三国时吴国的虞翻,东晋天文学家虞喜,南朝宋时书法家虞龢,皆出于虞氏家族。
虽然出身名门,但诗人却清俭自守,“饮清露”即表达了此种节操。本来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却甘愿过着俭朴的生活,喝点露水就可以了。露水乃天地所生,不需耗费人力,对于贵族而言,俭朴的生活就是对民众的爱护呀。
中国古代对上层社会的生活是有要求的,比如周朝创设的礼制,对于贵族城墙建多高,宫室建多大,祭祀祖先用多少人的歌舞,使用什么样的器物,都有严格的规定,目的之一就是避免上层社会的骄奢淫逸。
礼制的思想也渗透到了文化人的思想中,比如孔子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要做到俭朴,关键是节欲,孟子说,“养心莫甚于寡欲。”老子言:“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流响出疏桐”,“流响”形容蝉清脆的鸣声,在此指读书人的名声也。读书人的名声凭借秋风而传播吗?秋风是指趋炎附势,走权贵之门的捷径。要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取得上层人士的欣赏是必不可少的,但读书人的品格,是要凭借才能与实干获得青睐。
“居高声自远”,蝉的高处在树木的远端,人的高处在哪里?古人言人生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左传·襄公十四年》),有端正的品行,有被民众铭记的功劳,有感化人心的思想,人生即可不朽,这就是古代读书人所追求的目标。
虞世南的一生,精彩的阐释了这一首小诗。
虞世南虽出身名门望族,少年时代却学习刻苦,他随王羲之七世孙智永法师学习书法,数年之间竟没有下楼一步。仅写废了的毛笔,就装了一大瓮。晚上上床睡觉了,学习仍不停止,一有心得,就用手在被子上划,结果被子被他划烂了好几床。后来又跟随顾野王学习了十几年,这个顾野王,博学多才,曾任陈国博士,主修梁史。虞世南为了抓紧时间学习,常常连洗脸梳头都顾不上,有时竟然十几天不洗脸不梳头,传为笑谈。由于他的精勤努力,他的书法堪称一绝,与欧阳询、禇遂良、薛稷合称“初唐四大家”,连唐太宗学习书法,都称“远学王羲之,近学虞世南。”
虞世南为人大孝。他的生父虞荔过世,当时,虞世南还年幼,因悲哀过度瘦损得几乎承受不住丧服。他的叔父虞寄没有儿子,虞世南被过寄给他的叔父为子,虞寄曾被判军陈宝应捕获,虞世南心里忧戚,布衣蔬食,面有菜色,直到陈宝应被打败,虞寄生还,才令虞世南脱去布衣吃肉。
虞世南为人节俭。隋灭陈后,虞世南以及其兄虞世基因才名被隋朝征召,大业六年,虞世南被授为秘书郎,升迁为起居舍人。当时,虞世基非常显贵,任光禄大夫,内史侍郎,家庭生活十分豪奢,妻子穿衣都模仿王者。虞世南虽然与他们一起生活,仍生活俭朴,不改旧习。后来天下大乱,宁文化及将杀隋炀帝及虞世基,世南抱持其兄,号泣请求代兄而死,不被答应。
隋亡后,由唐朝统一了天下,此时虞世南已是花甲之年,先为秦王府参军,不久转为记室,授予文学馆学士,与房玄龄共掌文翰。
李世民非常赏识虞世南的博学多识,坦诚正直,常在政务之暇,同他谈论学问,虞世南每当谈论到帝王为政的得失时,常怀规劝讽喻之义。
唐高祖李渊死后,李世民下诏为父亲建造陵墓,规模宏大。虞世南两次上疏谏阻,认为立国不久应当节用安民,公卿百官又奏请遵照高祖遗诏办事,务从节俭。在虞世南和群臣的劝谏下,陵墓的规模有所减省。
唐太宗爱好打猎,虞世南也上疏屡次劝阻。有一次,唐太宗写了一首宫体诗,叫群臣应和,虞世南怕这种“体非雅正”的诗流传开去,影响不好,拒绝作应制诗。他说:“圣作固然工整,但内容却并非文雅端正。陛下喜欢的,下面的臣子必然趋之若鹜,甚至过犹不及。臣怕这首诗一旦流传出去,天下的人都会追随效仿。因此不敢从命。”太宗只好说:“朕不过在试探你。”凡此种种,皆可看出虞世南忠贞的品性。
虞世南过世后,李世民哀痛的说:“虞世南于我,犹一体也,拾遗补阙,无日暂忘,实当代名臣,人伦准的,吾有小失,必犯颜而谏之,今其亡,石渠、东观之中,无复人矣。痛惜岂可言哉!”
吾人读圣贤的事迹,多留意于其做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这就差了。有人不一定有其才,有其才不一定有其官运,有其官运又岂能以之发财乎?读虞世南,我们应记住的是他好学的精神,正直的品格,清廉的操守,孝忠友悌的人伦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