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万万不能 不是吗

突然想起去年听奶奶说起,表弟死了。我对此完全出乎意料,可还是忍不住问,这样姨妈的生活是不是就好过一点了?

对于贫困人家来说,一个人的死亡才比不上一群人的现在呢。

小时候我有很多玩伴,表弟和表妹是其中两个。也许基于亲情之上,凌驾于互相作为玩伴之后,我也逐渐用记忆与话语拼凑出了他们一家人不尽人意的艰难生活。

常常听人说,命里终究躲不过,的确,你不该遇到的或者遇见了的都是上天早已经安排好了的。

我的表弟,出生在江西的一个极其贫困的小山村,一点也不像我们这些健康孩子有着所谓的美好前程一样,他一出生就被赋予上了瞎子这个令人讨厌的称号。本来就艰难的生活因为他的到来,面临着巨大的考验,愈发艰难。

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家里人需要额外一个人来照顾表弟,这个自然是我姨妈也就是表弟母亲的事情了,偶尔表妹放学回家也会帮着照料。凡人的生活才没有那么简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所以常常是表弟把一家人都惹急然后挨上几巴掌,但唯独姨妈是不打他的。

姨妈有一年过年回来的时候,对奶奶提起了一些事情,我偶尔听到她说的话,也听到了奶奶口中时不时的叹气声。当初她爱上了姑爷远嫁江西,不顾家人的反对和山里最穷的小伙子相爱,她不管对方是否有车有房,也不顾那里的经济是多么落后,她觉得人只要有手有脚就能致富的。可是没想到嫁过去才发现生活也不完全与婚姻挂钩,至少生活听起来多美,兴许能有点改变与惊喜,可她和姑爷的婚姻就像一滩苦水,最开始她是生孩子的机器,然后是只为救子的丧心病狂,最后是一辈子的苦命女人。

结婚第一年姨妈生下了我表妹,姑爷嫌弃不是儿子,又逼着姨妈两年以后怀了孕,姑爷担心还是一个女儿,硬抽出三百块去做了个超声检查,他从医生若有似无的话中感觉还是一个女儿,姑爷二话不说就硬生生拉着姨妈去打掉了孩子。只休息了四个月以后,再次让二姨怀孕,这次是个儿子,姑爷也高兴起来,没说不让二姨不再干农活,只是对她态度明显好了些许。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以为明天就会好起来的,结果没想到十月怀胎却收到了一个瞎儿子。

姑爷最开始还是舍不得抱出去扔,但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还是偷偷扔过好几次,不过都被二姨发现,又抱了回来。于是内部你争我夺的战争就因为这件事情打响了。姑爷气急败坏也抵不过姨妈的护子心切,终究是在姨妈的呼天抢地下妥了协,表弟得以留下。姨妈偷着取了家里仅有的两千块存款,不多却是所有的了,她兴冲冲地跑到一个僻静的窄巷子里,交钱的时候她迟迟舍不得但最终还是一把推了过去,她是抱着希望的,她以为神医能治好表弟的病。后来才知道神医只是一个骗子,她跑去巷子里找的时候,神医早已经不在了,她抱着表弟坐在地上大哭,所有委屈与绝望都随着眼泪一并嚎啕大哭了出来。

姑爷打骂了她一顿,她自是知道他也打不死她,只顾着抱着表弟一直哭,也不叫喊,她是后悔没有能力把表弟的病治好。后来她还是不甘心,依然到处求人求偏方,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悄悄地找亲戚借了几次钱,欠了一屁股债。再后来亲戚们也陆续知道了她的境遇,也不大借钱给她了,她跪着承诺一定会把钱还上,可还是被大家嗤之以鼻的赶了出来。

她是恐慌的,害怕表弟一辈子表弟就成为了一个瞎子。所以她决定要出去挣钱给表弟治病,于是她给四川的娘家打了电话,终于乞求父亲收下表妹和表弟,并承诺每个月的生活费她会准时寄过来。

就在那个春天,表妹和表弟从遥远的江西来到这里,我和弟弟都跑去看,当时姨妈还给了我们糖吃。我们便对这两个外来物种表示了孩子惊喜的天性,和他们玩了一个下午。

姨妈第二天就走了,走的那天,天很蓝,风很暖,她一次次回头舍不得表弟表妹,却还是兴奋地走得越来越快,她想着春天应该要到了。

最开始我是不太厌烦他的,可小孩子始终调皮好吃,并且表弟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身上特别脏,还爱乱动我们的东西,常常是破坏了我们的乐趣,久了我和弟弟也厌恶起他来,都不愿意与他一起玩耍。每次表妹来找我们玩的时候,表弟也会跟着来,我们每次就会飞快地跑,说要躲着他防着他。都说瞎子耳朵是很灵敏的,他每次都能知道我们躲在了哪里然后找到我们,嘿嘿嘿地笑。他有点胖,鼻涕口水一起流,总觉得他就像一个傻子,就愈发讨厌起他来。

他外婆本来就不大愿意他来这里的,便不给他好果子吃,气急了也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他。外公也是咬紧牙齿用力朝表弟耳朵扇过去,疼得表弟哇哇大叫,口水鼻涕一并流了出来,眼睛一瞟一闭的,一阵厌恶感。表妹还是会心疼起自己的弟弟来,可是还是经常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扇过去几个大耳光来解恨,事后后悔起来还是于事无补,再下一次惹毛了还是继续扇耳光。

表弟外婆还有其他外孙,每次他们一来的时候,家里都是炊烟四起,鸡鸭鱼肉全都摆上桌,各种水果零食也是一一奉上,这是表弟他们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的。表弟十分好奇也好吃,抓起一碗就开始吃,外公看见了马上扇过去两个大耳光,表弟直接倒在了地上。

那一次,他没再像以前那样鼻涕眼泪一起流了,静静地停了几十秒还是没能爬起来,就像死了一样。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里,就喝着外婆以前去山上摘的草药煮的汤,高烧还是不断,他只是一声一声地叫着渴,也没人理他。外婆却咬牙切齿地抱怨还要照顾他,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病大概是好了以后,他还是淘气好吃,他依然爱嘿嘿嘿地笑个不停,口水流的老长,衣服还是脏兮兮的,只是每次我们躲着他的时候他不再找得到了。再后来,他好像除了眼睛耳朵不好使了,脑子也越来越笨了,走路也颤巍起来,像极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远方亲戚,好像只能影响我一时的心情,所以往往过了气劲我又可怜起他来,也可怜起姨妈来。

姨妈一直是一个善良的人,逢年过节总会给家里的老人带一点吃的,都不太贵重,毕竟她也是不宽裕的,可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善良与孝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道理,没有钱亲人也可以成为敌人也是真的。当姨妈已经两个月无力准时寄来表妹和表弟的生活费的时候,外婆一天一天地抱怨,外公便把气一次一次地撒在两个孩子身上。

姨妈知道了也没办法,生活本来就艰难,她在得知孩子们在四川受的气以后,只得默默忍着,叮嘱父亲说,孩子不听话了就多打多骂。只是心一阵一阵地抽搐着。

终于还是无法忍受,在一四年的那个冬天她毅然决然地接走了表弟表妹,也没有给父亲一些钱作为补偿,以至于临走时父亲都没有出来送一步。她看着两千块存款想着,不认就不认了吧,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回去以后,还要花很多钱呢。

当一个人成为了一家人的累赘,却不会被抛弃,这样也挺好的。

那一年,表妹十五岁,因为没有钱便没再上学,在家里照顾了两年表弟以后,选择一个人外出打工。后来便不大知道姨妈一家人的消息,只是那一次一个仅有的电话,才知道表弟已经去世了。

人是不是在很大以后才会有记忆的呢,不然为什么表弟记不得妈妈在他脸上留下的伤心的泪水,记不得姐姐气急败坏地扇了他几个耳光,也记不得外公外婆愤怒地推他出去让他滚。也许记不得也好吧,他只知道妈妈只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擦鼻涕,妈妈没有放弃他。

听奶奶说,姨妈告诉她,他去世前夕比之前瘦了很多,两个眼睛还是一瞟一闭的,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

我想姨妈一定哭的很伤心,她说过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她就会把表弟养大。以前总觉得她们一家人的生活都因为表弟过的艰难,也想过如果表弟没在这个世上她们肯定会过得更好。现在当这实现了的时候,也发觉生活还是不好不坏不咸不淡。

有时候选择就是这样,它只有在你走完了这段路程,然后事实证明你错了以后,才让你明白真相。而人往往是在中途就放弃,以至于没有看到尽头而埋怨,失去了我们信奉的所谓真相。

半路途中表弟意外去世,很多人早已记不得他了,幸运的是他还是停留在极少一个两个人的心里面。只是放在心里就好了,的确是这样的啊,当他们失去了这个累赘,也是开心的,至少不用再花经历去照顾,也不必借钱给他治病。

可是,少一个人真的就什么都会变了吗?

姨妈还是没能存上多少钱但不至于整日整夜饿着肚子,家里的老房子还是漏水但是毕竟租了单间可以住了,过年打电话给父亲还是没一句好话,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吧,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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