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言:《焚心以火》——选自公众号损色言情
摘:情之一字,攻心为上。
作者:好名字
一连七日的雨几乎淹没了整个皇城,有铁蹄声踏过清晨淅沥沥的街道,是探马卷席着冰冷碎雨带来捷报。连日的雨终于在这一日的黄昏停下了,这座繁华的城便以它被冲洗的最干净的模样等待着将士的凯旋。
傅常雪神情迷惘地跪在殿前等待着那人的出现,终于在内侍尖细的告安声后,他看见了他离开皇城前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九五之尊楚见深朝他走来。傅常雪尚未多想,目之所及已让他全身血脉犹如倒流,五脏六腑都酸痛起来,他忙不迭低下头。
楚见深身后的女子低首敛眸缓缓行来,趋着帝王的步伐停在了傅常雪跟前,她玉莲绣图的下摆随着晃动的流苏珠络直直撞进傅常雪的双眼。哪怕他想故作无谓,却仍觉万千思绪在心头撕缠,傅常雪怔在那里。
女子清浅一笑,露出一点雪白贝齿:“世兄回来的好匆忙。”楚见深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后。
楚见深目光沉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傅常雪,地上人微湿的发梢、发红的双手无一不在说明他来意之急。他忽而觉得可笑,低声道:“明瑾这样快的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傅常雪眸光明暗不定的与他对视,不想躲开分毫。
怎能不知呢?他所求的,楚见深很早很早就已经知道,比他认识辛歌还要早了……
……
楚见深的母妃是先帝极宠的妃子,他未到孩提之年便已被立为太子。到了入国子监时,他得帝王盛宠的母妃为他一一打点,如此他便多了许多或父族或母家权贵显赫的伴读。那其中,最与他性情相投的是身为大将军之子的傅常雪,楚见深的那些个伴读大都内敛沉默,只有傅常雪偏爱插科打诨,与他能玩到一处。
一日,楚见深在课席间瞥见傅常雪一改常态,不再抱臂偷睡反倒看起了书。楚见深顿觉奇异,去问他时他却闭口不言,楚见深正要去挠他痒逼他说出来,一旁坐着的四皇子楚见沅却插嘴大笑:“他还不是因了那个小娘子,才变得这般乖巧,皇兄还是不要逼他了。”
这厢说着,四皇子又去扯他同胞皇妹的伴读孟家姑娘的衣角问道:“那小娘子叫做萧辛歌,是萧尚书的女儿吧?”楚见深奇道:“她叫小心肝?”孟家姑娘皱了脸不敢反驳,却是傅常雪怒而摔书:“是辛歌,不是心肝。”
可惜这番矫正的言语再次引来哄堂大笑,傅常雪唯有埋头去读书不愿理这几个人了。
未有半年寒冬初雪时,楚见深嫌宫人缀于身后麻烦,不愿宫人给他撑伞遮雪,携着泱泱一众宫女内侍在雪地里走。路上却见到一抹青碧趴在墙边巨树之上,楚见深被吸引去目光,原是个身姿娇小的少女,她没看见他们,一手抱着粗壮树枝,一手捂住眼睛不敢向下看。
楚见深提高了声音,朗然道:“你在做什么?”那少女一吓,险些摔下来。她低首看过来,对上了楚见深一双满是笑意的灼人星目。
这一看,少女又是一吓:“太太……太子殿下!”楚见深噙着笑容,一字一字悠悠道:“是个小结巴呀。”少女争辩道:“小女萧辛歌,不是小结巴。”
楚见深心道:原来不是小结巴,是那个小心肝。
他正想再问什么,辛歌已经一声尖叫从树上滑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接了一下,却没接稳两人跌落在一起,楚见深没来得及叫疼,身后的宫人一哄而上将萧辛歌从他身上架了下来,口中嘶喊着:“护驾!”
楚见深好笑地拍拍身上的细碎雪屑,让宫人放开了辛歌。
“小结巴啊……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辛歌撇着嘴低头闷闷道:“小女从娘亲那里溜了出来玩雪,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好爬到树上,想着……看的高了自然就……”余下的话,她羞的不愿说。
于是楚见深派了一个宫女引她去找萧夫人。萧夫人正在皇后那里,他自然去拜见了皇后,而萧辛歌躲在萧夫人身后看着他竟做了个鬼脸,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又缩了回去。
……
此去两年楚见深都未再见过萧辛歌,他也没生惦念,不过偶尔心情不顺时总会在眼前出现那个雪天树上少女敢怒不敢言的小脸与略带狡黠的鬼脸,继而莞尔一笑。
傅常雪十五岁那年,他父亲说他该上战场看看了,少年将军尚未出发倒是先定下了与辛歌的婚约,待辛歌十六岁时他将从战场归来,两人即可成婚。离京前,适逢太后寿宴,傅常雪与萧辛歌皆随父母入宫贺寿,楚见深再次见到辛歌。
宴席觥筹交错,其实令人烦闷,然而他作为太子自不可轻易离席,好半天才借着醒酒的名义脱身出去透气。楚见深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拐角有人正坐在一起说话。他放低了呼息,隐去自己的身形。凝目看去,这两个人是傅常雪与辛歌。
他小心收敛着自己的凝视,两年之短,少女已脱去了前一次相见的青涩稚气,唇含春水流淌般柔和笑意。大约是在和傅常雪说着什么体己话,她以手轻轻掩了唇。
楚见深忽感一丝厌烦,索性转身离去。倏忽之间却起了大风,廊间悬挂的宫灯被风吹动摇晃出影影绰绰的光晕映在辛歌的衣裙,青丝凌乱着飞舞缠在她脸上,她收去了与傅常雪说话时的温婉端庄模样,气恼皱眉去扯不听话的头发,左颊轻鼓陷了一朵酒窝,连带唇角勾出真切笑意,那样明媚灵秀。楚见深微怔,竟停住了离去的步伐,呆呆地看着她的笑容,好半天才别开脸匆匆走开不想再待在这里。
楚见深这个人性子里其实有些乖张自负,他出生落地开始一路顺风顺水,即便有时稍显风流不羁,但天资聪颖又没犯过大错,因此他虽未言明,平日思绪转合间却颇有我所要之物必会得到的嚣张念头。
他隐约感觉到他对萧辛歌起了一些不堪言会的情愫,这情愫如幽谷丝草在他心中隐晦生出,日里夜里摧枯拉朽他脆弱的防守,他本以为如电如露终会转眼不见,可再回想竟凭空有了得到萧辛歌这样使他愧怍的想法。
傅常雪离去的第一年里,他时常与自己如此阴暗的心念相较高下,恰好母妃有意为他纳妃,他随手选了当初在国子监有过几面之缘的孟家姑娘孟如罗,纳为良娣,待到真正端详他的第一位妃子时,却从她低首的神态中捕捉到与辛歌相似的影子——他心里疯长的绵绵丝草终要破障而出。
……
楚见深从这时起想日日夜夜见到辛歌,他从不会委屈自己。想见就得见着。
他的新妇木讷沉默,对于他无理无由的话也会照做而不询问。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东宫的那位极得太子青睐的良娣娘娘都会传唤各家朝臣的闺秀陪她说说话。闲时碎嘴的宫人都会确凿十足的振振有辞,说这一定是东宫只她一个妃子太过寂寞所致,却无人知晓,良娣与各家姑娘相聚时,太子殿下亦会在厚重异常的屏风后偷窥一人,有时情不自禁甚至会借良娣之名,与那人相会。
可是如此这般终究不能慰藉心中渴慕,即在楚见深濒临被自己逼疯的前夕,傅常雪将从战场凯旋。
好在傅常雪回来之前,仲冬中旬时,皇帝乍起了围猎的兴致,邀请群臣偕家眷与他同乐,而楚见深也得以与辛歌相见。楚见深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他率先深入林中追寻野狐,脱离了队伍。又假借猎物引辛歌见到了因驯服惊马受伤不能返回,只得坐在树下可怜兮兮的太子殿下。
雪地刺骨寒冷,楚见深静静看着辛歌向他走来,辛歌没有像两人初遇时一样惊异的叫他,下马后颔首低声告安,在他面前蹲下,看了一眼他的伤势:“殿下可还能动?”
“恐怕……不可以。”楚见深没有对自己下重手,但伤处在腰上,不可随意牵动也是情理之中。辛歌身为未婚女子与他长时间独处当然于名声不好,只是他到底是太子,她身为臣女自是不能走开留下他。听见他的回应,萧辛歌果真更紧了眉头。
楚见深强压住心中如潮动容,他恼于少女明显的意愿但并不表现,反而深深展露微笑,豁然明朗般开口:“你是那个树上的小结巴?”萧辛歌果真因他的提及涨红了脸,慌乱点点头,但戒备姿态弱了下去,她的微微示弱近乎在楚见深心中的焰火里添上一把油,楚见深错以为眼前似乎闪过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
他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辛歌,她离他很近,低首时毫不设防的样子与他所想别无二致,他突然想自己怕不是疯了,要不怎么会这样痴迷一个仅仅见了几面的女子。年少梦回的场景在此刻呈现,楚见深仿佛确认这并非梦里般道:“不过那可不是我第一次认识你,我知道你……是从明瑾那里。”明瑾是傅常雪的字,他佯作的亲昵口吻让辛歌温软下来。
“世兄也常提及殿下,说与殿下总角之谊。”
楚见深靠着冰凉的树身,融雪丝丝缕缕的寒意透过衣料,他并不抗拒,想让这寒冷浇灭他的痴心妄想。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浑不在意,只道:“想必这是我的造化,遇到你不致于凄惨的独自待在这儿。”
萧辛歌听见他的话噗嗤笑了起来,她本就是弯弯的眼眸,此刻不保留的大笑更如新月初开,好不容易停了笑意,旋即取出一个小巧的铜丝手炉递给楚见深。
她看着楚见深,目光轻轻落向他放在身边的手:“殿下不用暖手的,恐怕会留下病疮。”
楚见深收过了她的手炉,“孤也畏惧留下病痛后患,不如你来孤的身边,日夜照顾孤。”他如初遇时在树下一般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将心中话语玩笑似的覆水而出。但萧辛歌听见他改了自称又说了这样的话,只觉太子果然如傅常雪所说恣洒风流,没有当真。
“可惜太子虽有意,小女却无心领受。”
“真是大胆,胆敢拒绝孤。”
辛歌不再与他说玩笑,站起身来。是时,有侍卫寻到了这里,辛歌迎向马驹欲走,微顿回首盈盈浅笑:“小女与世兄成婚之日,殿下记得一定要来。”
……
怎料这一日却迟迟不到,年后不久太后宾天,成婚之日也随之越拖越久。
傅常雪期间回朝,时而与楚见深一同论及朝政时会小酌几杯。他酒意渐浓后会牢骚几句,也并非是他自己着急,只是担忧拖累萧辛歌年岁欲长。一旁楚见深闻言轻轻攥紧酒盏,低眸不语。
正值春试结束,傅常雪尚未尽兴,楚见深已经扶着腮面色微酡,半伏案上对他叮嘱道:“明瑾,这几日孤依稀感觉不安,恐怕风雨欲来。”余音未落已经倒下,傅常雪本欲追问是否将有事端,也只好搁下。
世情突变,只在朝夕。
傅常雪暗自揣测的大事,不过月余已然爆发。多名寒门学子联名血书揭发科举舞弊一事,帝王为此震怒,一夕之间,朝野巨变。君王的雷霆震怒之下,一切水落石出,无非世族倾轧、争权逐利,与此事有牵连的朝廷官员皆受重惩。
只是傅常雪未曾想到的是,萧家也会牵连其中,萧家男丁尽数入罪斩首,女眷也因此事贬为罪奴充入掖庭。待到余波平息,他再想去宫里见萧辛歌,萧辛歌却已不愿再见到他。楚见深唯有宽慰傅常雪,陪他去寻辛歌。
星天夜寒,冷冷月色照在院落紧锁的门上。傅常雪知道萧辛歌就在里面听着一切,可也知道她不会见他。傅常雪只得低头苦笑道:“小歌,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我明日就会离开皇城,你要等我。”皇恩难测,可他仍想取得那渺茫机遇,立下功勋请旨迎娶她。
傅常雪又静静站了良久,门内仍是一片寂静,他终于转身离去。留下楚见深依旧停在门前,又是很久,他听见门内传出窸窣的细微响声,门吱呀的被拉开。楚见深抬眼看去,她就立在悄然露出的空隙中。
他走过去望着她,目不转睛。
萧辛歌却只是道:“他走了?”
楚见深无心回应她的话,他抬手想触摸她的脸却又瑟缩着放下,只能以言语问:“你的脸……”辛歌压下头,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才察觉什么。
她轻轻地说起了话,声音犹如接近消融的单薄霜花。
“我一直都在门后。院落里正好有一棵树,所以我就爬了上去,因为我不会下树……他就在门外和我说话,等着我,要是我不会下树,就不能出来见他了……我伏在树上等了好久好久,等他走。”
楚见深始终注视着萧辛歌,注视她布着红色瘀痕的一边脸,注视她身侧微微打颤的双手,以及不知被泪水还是寒气浸湿的鸦青浓睫,这都是他未见过的她。她终是抬首与楚见深对视着哭了起来,哭声轻微纤弱,就像生怕打搅了脚边的小虫子:“太子殿下,我早就学会了下树,我只是不敢出来见他。”
楚见深多想把她拥入怀中,但他只是抬起指尖掠过她被露水打湿的袖角。他转而抬头直视头顶皓月清辉,一直到心中隐约疼痛,这疼痛如烈火燎原。楚见深已不想再掩饰他汹涌欲出的绝对占有与可怖绮思,因她显而易见的情愫。
……
帝王为嘉奖归来的将士,连摆三日接风酒筵,第一日时,楚见深还亲自来过,傅常雪任自己沉浸在美酒中昏昏沉沦,到了第二日,楚见深没有再来,他便抱着酒趁着夜色如丝踉踉跄跄跑到了殿外。
他倚在柱子边伸出头去看明月,错以为与他离去时那一晚一样是满月,再仔细看时才发现不过错觉,而后他看到了立在长廊尽头的萧辛歌。她静默地自远处望着他,整个人笼在月色下弱不胜风。
傅常雪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孤勇意气,迎着她走了上去。酒意在此时仿佛散去,他与她一样沉默了良久才冷涩道:“他待你好吗?”萧辛歌却不像方才一样望着他了,自他走近她,她再也没看他一眼。
忽然间,她无声地弯了唇,眉眼多了几分真切的柔和:“无一不好。”
她回了他的话,却也不如不答。傅常雪道:“那便好,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他错远了她径直离去,不几步已看不见背影。辛歌望着他消失,自己又独自站了好久。
第三日酒筵楚见深为傅常雪赐婚,傅常雪不应长跪御前。消息传到后宫里时,辛歌正看着书,她遣退了宫人在殿外,打开了窗站在窗前盯着外头的圆月。她为宫女时很是受了些苦楚,身体不如少女时那样好,不到一个时辰已然咳嗽不止,可她却仍痴痴望着那轮月。
猛然间,手臂剧痛,一股近乎蛮横的力气带着她到了床榻边,将她狠狠掼在榻上。辛歌疼到拧紧了眉,她仓皇看向楚见深压着怒气的双眼,眼尾轻撇,是一抹瑰丽的艳色。她的眼里映着这抹红蓦然恍惚起来,只想他真的是醉了——与他那年醉酒时一模一样。
傅常雪走的第二年年末,战事大捷,正逢除夕夜,后半夜和她一起偷喝酒的小宫女都醉了,她喝得少,正想去锁上门就撞上了溜过来看她的楚见深,于是就随着他出去看烟花。他们一同在月下饮酒,酒意浓时楚见深探过身来在她颊上落下了轻吻……
“你方才是在做什么?”楚见深忍着怒意问,萧辛歌不知如何作答,大约无论旧人或是月圆都使她回忆良多,忆起从前与亲人相伴的好光景,但这话却无从对楚见深言说。她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也不回答。
楚见深以为她这举动是不愿意多看他,一时心头恨极了。看着辛歌阖眼时蝶翼般轻颤着眼睫,一股暴虐在心底压制不下,他虽得到了她,却从来觉得她离自己天涯海角。这几年,他将自己心中沸水淋身般撕裂感觉按在心底,只想好好待她,却尽数毁在昨晚见到她与傅常雪相遇的瞬间。
楚见深甚至怒极想笑,他怎么能不知呢?他不过是她的太子殿下、皇帝陛下,她是迫不得已臣服于他,而傅常雪却是从小将她护如珍宝的世兄。楚见深冷笑着握住辛歌的手腕提着她起来,辛歌猝不及防从榻上滚了下去。她手掌支地面对楚见深面无表情的脸,听见他对她说:“你尽管跪着陪他吧。”
辛歌低下身子,额头触及冰凉地面:“臣妾遵旨。”楚见深已拂袖离去。
……
萧辛歌真跪的直到昏过去才被宫女扶上榻,那之后她大病一场,病好以后又借口害怕病气未去侵犯龙体,闭门不见楚见深。楚见深虽想见她却不愿低头,他们也就因这一事冷战许久没有见面。
帝王含怒自然殃及臣民,朝野上下这几日皆噤若寒蝉不敢多言,惟有楚见深关系稍好的四皇弟看出他心结所在。楚见沅不愿日日在上朝时心惊胆战,于是顶着楚见深冷峻神色献招让他带辛歌出宫游玩,又说以自己的名义去请皇嫂绝不让楚见深失了颜面。
以此,楚见深借着四王爷一时兴起的名号带辛歌出宫。待出了宫,楚见沅跟着两人没走几条街,萧辛歌就听闻京郊外有一荷塘甚是好看,便一时兴起叫楚见深陪她去看荷花。临了见到了,辛歌却只意兴阑珊附在楚见深肩头皱眉说着远看无趣。她难得有这样温驯顺从的时候,楚见深随即遣人备船,甩了楚见沅带萧辛歌坐上船游入那无尽盈碧。
自楚见深登基册萧辛歌为妃后,两人少有这般真正惬意安宁的共处。
萧辛歌倚在船身边沿扯起了袖子,露出一段纤白玉臂去勾荷花,到底远了些,她费了力气妄图触碰也无法,于是过来趴在楚见深膝头,抬首冲他微微一笑,先低头示好央求楚见深去给她摘下来,她知道楚见深喜欢她如此。
萧辛歌自那夜后便一直身体欠佳,这会子兴许是使过劲玉容之上浮起两团犹如微醺的晕红,与湖中荷红映照出十分的艳光,眼中闪着微星,明耀如火。楚见深一时心旌摇曳,不由俯身在她额上一触而过,牵过她一双柔荑握在手心,在辛歌耳边神情促狭地问:“小心肝是想带回寝宫前养起来,还是只做观赏?”
萧辛歌被他一唤,与楚见深四目相遇,兴许想起了什么,眼中多了几丝幽深,她应着:“我不过是想在荷花凋尽前多看几眼罢了。”说完缩回了被楚见深握着的一只手,压在脸颊下继续伏在他膝上。
楚见深以为她不好意思,笑着凑到她耳畔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听明瑾提到你,就想这样叫你了。你不要再胡闹了,我们日后就好好的,可好?”萧辛歌不答他,也没有抬头,只是良久之后在自嘴边低应了一声。
两人之前的不快从这次起就如同梦一场,各自都当做从未发生,甚至隐约有了恩爱的意味。有一日,辛歌求着楚见深出宫去面见了傅常雪,以多年友人的身份规劝了傅常雪答应楚见深的赐婚,楚见深在一边,傅常雪未敢长久凝视萧辛歌,只是观萧辛歌眼底十足真诚,最终应了她,决心从此放下旧事。
自此,楚见深对于萧辛歌最无法容忍的人也成了可以忽略。
……
年末将至,晨起时,楚见深忽起了兴致,非要亲手给萧辛歌束发,辛歌只好由着他。他在镜中仔仔细细端详着渐渐有了精神的辛歌,心头一动,忍耐不住道:“除夕夜你可要把空闲都留给朕。”萧辛歌斜瞟他一眼:“不给皇上,又能给谁。”又看出楚见深的不依不饶,叹了口气答应了他。
待到除夕夜,楚见深竟领着辛歌出宫坐画舫顺着蜿蜒河道看烟火。这还是辛家获罪以来辛歌第一次在宫外过除夕,辛歌一时欣喜不已,轻轻牵住楚见深的胳膊,与他并肩立在船头同看烟花。
行过一处拱桥,两岸有百姓放花灯,簇簇盏盏、灯火摇曳,晃在河面上聚成了大片。萧辛歌因是从前放过了并没起心,楚见深对这些小玩意儿也不上心。倒是驶过这片河面后,萧辛歌突然瞧见河面晃晃悠悠飘来一盏孤零零的花灯,她含笑俯身取过那盏灯。
“陛下不如猜猜灯上写了什么?”
“不外乎自身前途、家人顺遂。”
辛歌笑意浓浓地白了他一眼道:“陛下根本没上心。”她低头这才细细去看花灯里究竟写着什么,却见一行小字——“小心肝此生所想皆可成真。”辛歌因上面的话愣了一瞬,旋即看到落款处是楚见深的名字。
“我猜准了吗?”楚见深声音放轻了问她。
辛歌点点头似乎要笑。变故即在一瞬间发生,平静的水面刹那被打破,清冽的银光闪烁着向着楚见深破风而来,萧辛歌于此时冲挡在了他面前,刺杀者的剑便在楚见深眼中穿透她的身体。
刺客一击不成旋即潜入河中,而侍卫也在喧嚷中跃入了河中捉拿刺客。
楚见深只觉周遭寂静异常,他双手发着颤将辛歌揽入怀里,一点点收紧了力气,却感到怀中女子似乎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她好像要离他远去,飞走了。可她仍在他臂弯,甚至有体温穿透衣料触及楚见深的体肤,令他几近目眩。
辛歌的眸子望着他,明亮若星,即便惺忪的半合却也不减神采,她唇角轻翕,气息奄奄的慢慢道:“太……太子殿下,辛歌所想的唯有一事……你一定、一定不可以忘记——我为你而死,你要记住我,好吗?”她叫他太子殿下,时光仿佛还在最初从未溜走,而她在树上目光盈盈地凝视着他。楚见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痛楚攥住了心。他盯着她点下了头,而她终于在此刻如临大赦般沉下了眼中星子,嘴边凝沉莫名的笑意。
他辗转得到的小心肝跌落在了他的怀里,稳稳的被他抱住,被他彻底拥有。此生此世,再也不会离开。
……
楚见沅近来愈发不敢亲近他皇兄了,那年楚见深与萧辛歌出行之事楚见沅略知一二,萧辛歌因刺客刺杀身亡后,他最快赶到,却只来得及看到完全沉浸于自己天地中的帝王。他哆嗦着调查被侍卫抓获的当场自尽的刺客身上的痕迹,发现刺客所用佩剑正是敌国特有的一种炼制刀剑的方法,于是忙不迭告知了楚见深。
这消息仿佛刺中了楚见深,他开始大兴兵役,征战连连,性情也愈发深沉,残酷暴虐,使得朝臣不敢多言,一去几年举国上下皆哀怨不已。
楚见沅这个四王爷日日龟缩府中,半声也不敢吭更不要说是进谏忠言了。
直到有一日深夜,王府的后门进了人,楚见沅望着那人的侧脸,只觉恍然隔世,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人却对着楚见沅微笑道:“阿沅,图王霸业近在眼前。”楚见沅近了她几步,牵住孟如罗的手。
当夜,火光照亮禁宫长夜,异军突入内廷,一路杀人如麻直逼帝王寝殿。楚见沅被人簇拥着站在门外,孟如罗立于他身侧低声道:“里面如今只有他一人。”他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便让我一人去见皇兄吧。”
他推开门走入一片昏暗的寝宫,内室隔着厚重屏风透过一丝火光,他走了过去,看向了倒坐在榻边的楚见深。他紧握着一只铜手炉,一眼也没有看向自己。楚见沅叹着气蹲到他身边:“皇兄,地上冷。”
楚见深懒懒地抬眼睃他,撑坐在了榻上冷笑俯视着他脚边的楚见沅:“我竟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楚见沅也不气:“皇兄没看出的事太多,数不清的。”
他站起来道:“皇兄的眼中心里从来只有自己的喜怒,哪里又顾得上别人呢。当年读书时,你没看出来我与阿罗有情,将阿罗夺走。后来喜欢上皇嫂,也是毁了萧家得到了皇嫂,不顾她与傅常雪的婚约……皇兄哪曾怜惜半分别人,只有自己罢了!”
楚见沅望向楚见深,果然见他浑身一震,不由笑道:“皇兄做得出,还怕别人不知吗?当年的舞弊案,萧家真的牵扯其中?还是不过皇兄手笔?”他顿了顿,又觉得不痛快。“皇兄恐怕也看不出,此事皇嫂早已知道。”
楚见深手中冰冷的手炉滚落在地上,刺耳的声音使他忽然想到什么。
“皇嫂是自愿以死成全皇弟我的心愿。”
事已至此,他已全部明了,哪里有什么敌国刺客,这不过是萧辛歌为他而设的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为了这场好戏如她所想落幕,为了楚见深落得如今众叛亲离的下场,她不惜舍下性命,只为今日他能如她一般痛彻心扉。她死前之言,又怎是他想的情不自禁!
这样冷酷算计,这般毫不顾忌!
楚见深猛然洞悉一切,竟如疯癫了一般狂笑起来,他跌跌撞撞扶着床榻走到了墙边。楚见沅还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却见楚见深抽出墙上长剑,以剑自刎跪倒在地上。
楚见沅动了动站僵的脚,走出了寝宫。
屋外已然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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