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应志刚
暮光微醺,残阳的余晖,从古镇的水面掠过,在石拱桥上稍作停留,从山墙的后头渐渐隐去。
飞檐上,一轮灰白的月,蒙着面纱,有夜归的鸟雀,飞过。
用罢晚餐,管家关了前院的门。外面的市井和喧闹,顿时静默下来。
若有访客再来,必得用力拍打宅院外弄堂的偏门,更需管家耳尖,跑去启了门闩,领着走过逼仄的巷道,请入院内。
黎里古镇的夜,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廊街上的灯节次亮起来,猛然四顾,穿梭的人流兀然消失,河埠头浆洗的妇人,也拎着桶子,脚步匆匆,来不及招呼,已经消遁在一条条幽暗的深巷。
白日穿梭河道的乌篷船,一根绳索,绊住拴船石,兀自不甘心的在微波里挣扎。
亭子里的残局仍在,下午在此对弈的两位老汉,似乎是长袍的道人,一张宽袖,裹了川流而过的看客,还了天地一个干干净净。
夜,静谧的只有自己慌乱的脚步,嗒嗒嗒嗒,在长街上回响。
沿街的房子,一楼的店铺都落了排门,唯有二楼亮着的灯火,透着世间的生息。
穿过一段宫灯映照的廊街,前方四进的一座大宅院,是我今夜的归宿。
水岸寒舍,依旧灯火辉煌,只为我一个人的归来。
管家询问无事之后,自去自己的工作房,若不招呼,这一夜他也会消失在你的世界之外。
从古井打了一桶水,烹茗闲坐厅堂,翻几页书,忽觉无聊,走至天井,月在正中,徒然生发几分惆怅。
月影下的砖雕门楼,透着历史的尘光,似乎一位欲言又止的老者,藏着这座宅院久远的记忆。
嫌这院落太过空旷,移步去关了一进二进的门,手掌拂过朱漆门扉的铜锁,那已经斑驳的墨绿锈漆,沁凉,令人无端怀想起那位棉麻长衫的女子,明眸皓齿笑意吟吟。
她是前世的妻吗?这是你们旧爱欢娱的家吗?这绸面的榻凳,这梨花木的靠卧,这古朴的盆栽,可是你们绵密到浓长的爱情物证?
庭院深深,庭院外面是江湖,庭院里面是暖香的爱情,哪怕外界的世间刀光剑影,若人生有此般一处归宿,纵是平常一身刀痕,此生也是慨然。
今夜独眠,雕花床微散着淡淡的桐油香氛,挂了帐子,梁上的莲花宫灯,如疏朗的月色。
心事如潮水般翩然,旧时王谢堂前燕,此刻正在你的窗外呢喃。莫非,这夜,它们也无眠?
是这月影疏淡了睡梦,还是这前世的吻痕依旧在心底隐隐作疼?一个人的深宅大院,有的是连绵不绝的遐思。
半夜,天竟淅沥下起雨来。听到雨点打在房瓦上,噼哣作响,炒豆子的声音越来越密,又听到细流从房顶滑过,沿着屋檐的花瓦,落入院落的荷花缸,叮叮咚咚不绝于耳。
这心,由不得潮湿起来。前世的家园,此刻,恍然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