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浅月认识宁熙阳的时间大概可以与她认知和记忆的起点相重合。在他们都讲不出完整句子的时候,他们就常常在各自的爷爷奶奶的陪伴下,在老家属院里八米宽的主路边一起玩耍,夏乘凉,冬晒阳。
时代往前推不用百年,他们成为一对的几率大概高过如今北方冬天的雾霾几率;但林浅月和宁熙阳终究不是古人,虽然他们连名字都出双入对。
实际上两个人现实生活里的交集在宁熙阳十五岁,林浅月十三岁的时候,就因为宁熙阳举家迁往南方某特区曾戛然而止,那是世纪初的某一年,那年他们的一位同乡,拿到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
拿奖的电影叫做《三峡好人》,数年之后宁熙阳曾推荐林浅月找来看,第一时间找来看的林浅月止不住脑子发涨,只觉这电影该叫《三峡找人》……
找人,林浅月觉得宁熙阳也许在暗示什么,但此时此刻的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承担”。
02
林浅月此时绝对不能走,她走了,她仍旧身陷囹圄的父亲怎么办?外面的债务和人命官司怎么办?医院里心脏衰微的母亲怎么办?还有尚不知情的爷爷奶奶……
那年的林浅月二十一岁,正要出国读书,可她的父亲,在黑煤窑里捞到第一桶金的煤老板,投资房地产失败,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
她是独女,所有的重量只有一人可担。得知出事之后,林浅月第一时间退掉飞英国的机票,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包括在岛上翘首以盼的宁熙阳。
去看父亲的时候,林浅月被骂的狗血淋头,父亲只说再怎么样读书的钱也是有的,何苦要这样断送自己!林浅月只觉父亲幼稚,公司家里乱成这样,覆巢之下无完卵,就是她想置身事外,于法不容,何况,她怎么舍得撇下这样的父母?
听她一五一十的讲完,父亲也只叹口气说:“你倒是有担当,临大事有静气,难怪宁家老小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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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他们的整个青春正好是煤炭的黄金十年,林宁两家算世交,前厂后院两三代人的交情断送在林浅月的父亲手里,起因他买了个黑煤窑,开始赚带血的钱,为宁熙阳的家人深恶痛绝。
后来的林浅月和宁熙阳面上只能淡淡的,仿佛之前那些一起在家属院水塔下面找蜗牛,在一楼焦伯伯的院子里看昙花,吃葡萄,定娃娃亲的日子不曾存在过。
这种淡漠并没有维持多久,先是宁熙阳随父母南下,而后,林浅月随赚得盆满钵满的父亲乔迁别墅区,身后的老家属院和早就年年负债的厂子一样渐渐风烛残年……
地理位置上的分隔反倒让他们的联系变得更加密切,通信的发达和网络的连接让这代人不懂得“此去隔山海”的怅惘,他们可以分享课表、歌单、游戏,甚至今天的午饭吃了什么,明天准备几点起床的琐碎世故。
换了新学校新环境的宁熙阳并不合群,就像站在人群中的林浅月依然显得很孤单,他们从小就知道彼此是同一类人,对事物缺乏正常的热情,所有的好奇心和心底最柔弱的位置只留给在意的人。
04
有些人一辈子寻寻觅觅,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另一些人却可以在从年少的喜欢坚持一路不放手。林浅月和宁熙阳的交流两家父母长辈一直皆不得而知。
直到林浅月升大学执意不肯出国被没收所有通信工具,宁熙阳的夺命连环CALL终于将他们的“地下情”暴露给林浅月父母。
“你是不是脑子有包?你知不知道自诩清高的宁家人素来看不起咱们泥腿子?我都活不下去了盘个煤矿,还要受他们冷言冷语!真特么是名字起错了,当初就不该用他们宁家人起的名字,白养了个女儿,简直,白眼狼!”
林父闻讯只觉林浅月自轻自贱,如今不是当年了,林家不算巨贾也算富商,他宁某人虽然在深圳,还不是谋份教职?终究算得上什么?如今为了他的儿子国也不出,前程也不要,嫁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再往下想,自己半生打拼的基业难不成要跟着脑残的宝贝女儿一同进了宁家人手里?
呵,绝对不可能。林父花招耍尽,奈何林浅月不为所动,愿意付出失去继承权的代价,甚至绝食、自残抗议,林父亦只能允之,能制得住杀伐决断林子成的除了他自己的女儿,大概也再无别人了。条件是宁熙阳代表他的家人向他道歉。
05
所有的纠葛在此时回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看守所里林子成觉得自己此番终于是折了,他倒不怎么样,也算活够本了,该遭此报应,但他的月儿,不能替他陪了葬。
所以他请求律师帮他联系宁熙阳,让他回来把她带走,再也不要回来。也是直到那时,宁熙阳才知道忽然失去了联系的林浅月不是后悔了,而是在风浪面前把他放走了。
宁熙阳比谁都知道林浅月对父母家庭的眷恋——虽然她从来不说。如今林家飘零至此,月儿势必不能一走了之,所以他没有说话,只让她看《三峡好人》,“贾科长”的片子,获奖的那一年他们分别。
他希望她来找她,但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来,所以,发完这个片子的链接,他就踏上了回国的旅程,这样大的事情,他的月儿决定一力承担,他不知道该佩服还是心疼。
天知道奔波了一天回到家里,发现她的熙哥哥站在大门口的时候林浅月是怎样的恍然——这个马上要拆掉的老院子仿佛有种魔力,让他们永远牵绊下去。
“我去你家那边,看查封了,邻居说你们搬回老房子,我想只能是这儿了。”宁熙阳的话永远这样客观简短,却又有莫大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浅月什么都没说,扑到他怀里,也不喊,也不闹,只是泪水流的止不住,那是她出事以来第一次流泪。
“伯父告诉我的,让我回来带你走,但我会支持你所有的决定,哪怕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宁熙阳语毕,揽着林浅月上楼,路过那个曾看过昙花,如今荒芜的院子,一起上楼,就像数十年前的某个放学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