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组她的素颜照片，头发花白，眉毛疏淡，但眉形秀美，眼皮有些肿胀，眼角四周的皱纹也赫然可见，随着她嘴角微微地上扬，脸颊上的沟壑更深了，甚至能清楚地瞧见她脸上的斑纹，然而我却觉得妈妈很美，她的表情恬静，眼神淡然，那是一种心静如水的感觉，让人顿生舒服、亲切之感。
因疫情，去年冬天我在家里住了一个假期，闲来无事，便跟妈妈学起了钩针编织。看着妈妈靠在沙发上，起针、穿线、引拔、锁线，一系列动作麻利、漂亮，而又温馨，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自己发的一个微博：“好想好想陪妈妈逛街，和妈妈一起织毛衣、聊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小时内被转发了两百多次，让我又惊讶又感动。那时候如此小的心愿都是奢望，而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在感叹中有了些许欣慰。
01
家里相册里夹着一张妈妈的黑白照片，那大概是妈妈最早的照片。乌黑的秀发披在双肩，头上系着蝴蝶结，穿着针织毛衣，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五官精致，圆润的脸颊浴着光辉，甜甜的笑容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妈妈不仅会钩针编织，会织毛衣，还会做衣服，小时候全家的衣服几乎都是妈妈用缝纫机缝制出来的。妈妈好像天生有一种神奇的审美能力，一块简单的布经过她的裁剪和搭配，就可以成为一件艺术品。过年穿的新棉袄自不必说，妈妈做出来的总是百里挑一，让小朋友们羡慕不已，即便是夏天穿的小裙子，也是种类繁多，我差不多每天换一身裙装，其中妈妈给我设计的几款小旗袍，最为引人注目。
记得，有一款是粉色棉布做成的，领口和袖口巧妙地镶上了蕾丝花边，盘扣用的是白色珠子，粉嫩可爱，又带着些许俏皮；另外一款是湖蓝色的棉麻织物，高立领、偏襟，领口和袖口有浅粉色线绳缠绕，盘扣精美异常，如粉蝶飘花，整体温婉可人；还有一款是鹅黄色的印花府绸，连盘扣都是金黄色的，流畅生动，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自带聚光灯。
经常在课后被女老师们留下来，问我的裙子是在哪里买的，而我会很自豪很响亮地告诉她们：“不是买的，是我妈给我做的！”
02
妈妈的手掌不大，手指修长纤细，指尖如剥开的玉笋，皮肤雪白，宛如出水的白莲藕。
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在我闪着仰慕之光的星星眼里，妈妈的手，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灵巧最能干最美丽的一双手。
妈妈不仅会织毛衣、做衣服，还擅长刺绣，日常生活中的枕套、被罩、桌布、沙发靠垫、电视罩、防尘帘等都绣上了山水楼阁、花卉禽鸟，构图活泼，设色明亮，栩栩如生。只要家里来客人，都会对妈妈的绣品赞不绝口。一次一位远方姨奶奶来家里玩，一直盯着窗户看了很久，突然对我们说：“原来窗台那只蝴蝶是绣上去的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哩！”
十年前，十字绣流行起来，妈妈顺手绣了几幅作品《梅兰菊竹》、《八骏图》后，决定挑战大手笔作品，先选的《旭日东升》，长1.8米、宽1米，针脚平整，线条生动，颜色鲜艳，光彩夺目，刚绣完就被亲友预定了。
接着，妈妈又要迎战《清明上河图》，但考虑到赠送亲友不太好，转而改秀《金陵十二钗琴棋书画》，长3.4米、宽2.3米的“鸿篇巨著”，没想到一上手就绣了两幅，每幅都绣工精细，线条流畅，配色清雅，人物传神，活色生香，令人惊艳无比。第一幅被亲友“抢购”，第二幅挂在了弟弟家的新房里。别人断断续续三年五载才能完成，而妈妈在操持家务、打理小超市之余，第一幅用了一年，第二幅只花了半年。
不要以为妈妈只有“女红”了得，其实妈妈的厨艺更是炉火纯青，普通的食材在她手里都能变出美味佳肴来。妈妈对种花养草也很在行，弟弟家的露台在她的打理下，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俨然已是一片小型花园。弟媳时常对我说：“我前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会遇到这么好的婆婆！”
2018年第一次在微博上发现了李子柒，我兴奋地转发给妈妈看。“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能干的女子吗”，面对质疑的弹幕，我在心里说：有的，我妈妈就是和李子柒一样能干的奇女子！
03
小时候的我，总是在怀疑，这么十全十美的妈妈，一定是仙女下凡吧？
其实，天底下哪个母亲不曾是穿着羽衣的仙女呢？只是她把那件羽衣藏了起来，她不再飞翔了，她也不忍心飞去了，因为她有孩子要照顾，她用尽全力在守护着一个家。
第一次发现妈妈的手变得粗糙难看时，我的内心是震撼的，“妈妈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手摸起来不再光滑，掌心和手指肚上面裂开了好几道口子，甚至能瞧见露出来的鲜红的肉肉，那该多痛啊！可是妈妈每天还要给我们洗衣服，一到冬天双手会肿大一倍，手背上布满了黑色的冻疮......”
没想到，我这篇心疼妈妈的手的作文，被妈妈看见了，妈妈看得热泪盈眶，从此认定我有写作天赋，给我买了许许多多的作文书，鼓励我不停地写下去。
我更没想到的是，妈妈患有严重的风湿病，等我在离家千里的大城市里立住脚跟，在火车站接到两年未见的妈妈时，让我震惊的不是妈妈鬓角突然钻出来的白发，而是妈妈的手，那双原本修长漂亮的手，竟然已经变形了，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伸不直，且关节肿得老大、呈鸡爪状，右手的小拇指也弯曲畸形、红肿得比大拇指还粗......
就在回住处的公交车上，顾不上满车的人，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妈妈的手，嚎啕大哭：“妈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反而是妈妈在安慰我：“没事，现在小关节不痛了，坚持坚持，还能给你织毛衣。”
原来妈妈说的小关节不痛，是病灶已转移到全身，四肢的大关节以及双肩脊背的疼痛，已不知多少个日子让她痛不欲生、彻夜难眠。
04
妈妈说：“人的眼泪总是往下流的，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我知道，有很多很多像妈妈一样平凡坚毅的母亲，“她们在艰难的生活中苦苦挣扎，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去支撑家庭，去供养孩子上学，不怕累，不言苦，把泪水一个人吞尽”。
作为子女，我总是后知后觉。我上大学后，才听爸爸说，妈妈多年来被胆结石困扰，痛苦不堪，经常疼得在床上打滚，而痛得最厉害的那次，正好是我参加高考的那三天。为了不影响我考试，妈妈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任凭多么痛，愣是不发出声来，为此嘴唇咬出了血，大腿上抠出了一道道血痕，后来实在忍受不了，趁我睡着了，半夜爸爸带着妈妈去医院打了吗啡。
工作之后的我，看到妈妈的手变形了，才发现妈妈的风湿病已经严重得不行了，带着妈妈看风湿病时才晓得妈妈已患有高血压，私底下吃药已有半年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懊悔，人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而我这个“小棉袄”太不称职了，不光是粗心就可以一带而过的，这么多年我都干什么了，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的妈妈，刚从更年期抑郁症中走出来，而风湿病和高血压都是慢性病，终生治愈不了，只能靠药物缓解，痛苦可想而知。仅有56岁的妈妈，一日三餐都要吃药，每天吃五六种药，经常要去医院排查肝脏情况。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的事情，如果真有“母女连心”的话，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感受到妈妈的异样？
倒是妈妈，半生经历的苦痛太多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不管在什么情形之下，始终拥有一颗热爱生活的赤子之心，做一切自己喜欢的美好的事情。
那年我三十岁生日，远在老家的妈妈发过来一个微信红包，并留言：“宝宝，生日快乐！”
我不由得鼻子一酸，在泪眼朦胧中，我明白了：“不管我长得多大，我永远是妈妈的宝宝。”
而妈妈，不论多大年纪，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的仙女......
后记：
借爱心小岛的征文，记录我对妈妈的一些琐碎情感，感恩妈妈深沉的爱！
人们都说“父母能干，小孩就平庸”，虽不及妈妈的千分之一，倘若能习得妈妈擅长技巧之一二，我将非常欣慰。这样想着，我学起了钩针编织，练习工笔画，打造阳台，尝试烤面包、做蛋糕......
时间和空间的无情，让我们心里始终对妈妈有愧疚，愿妈妈健康快乐长寿，愿有生之年我们能多陪陪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