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走下列车,踏上湿漉漉的沾满雨水的故土时,我的心是不太平静的。独自拖着行李走出检票站,坐上了夜里的回程车,我便开始在山林与城镇之间穿梭。
看见风中摇曳不止的树影,也看见高高矗立的山峰,拦截远处的风景,笨拙的向我投来和离去时一样的示意。夜色很浓,浓成一圈晕染开的墨团,深浅自如,夜里行车,就像驾驭在迤逦幻境之中,让人置身浪漫的遐想。
越过重重叠叠的山岭,看见被包裹在大山深处的小城镇,灯火通明,无人入眠。遥远的最高处,隐隐约约窥得见一个模糊的形状——睡美人峰,每次归来时看见的第一抹倩影,永远都是那样令我心驰神往,不忍移目。
然后过去的那些细碎印象,对我而言如同岁月那般漫长的记忆,感觉已经染上了枯黄的颜色,泛起了久远的痕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于是朦朦胧胧忙忙碌碌之间,便会忘却那些景色,只是在这样一个突然的时刻,会猝不及防地让你迎面赶上,恍若当头一棒,令人思绪万千。
对于大山,越来越留有一份深刻情感,何况是这样一座拥有着宁静意境,永远在最高处安睡,始终守护着城镇的美人峰。
在好几年以前,还没有现在的旅游设备,也没有通往山顶的水泥路面,没有无尽人群的踏访,没有很多很多东西,她只有着面纱未被揭开的神秘与欲让人一探究竟的美丽,仅就这样,足以吸引着那些被她眷顾着的孩子们,不断靠向她,接近她,触碰她……然后流连于此,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时时往返于忆想之中。
那是一段昏惑的时间,也是一段挥霍的岁月,透支着年轻的无知与信念,迷迷茫茫,浑浑噩噩,却不由自主的想要迈开脚步,行走,行走,不再停留。
于是,那矗立着的最高峰,那未被探知的神奇,那遥遥远远的路途跋涉,那座沉睡着的山峰,变成了我们前行的目的地。
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也没有任何征兆,双眼一瞥,随口一提,玩笑一开,便朝向她走去,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对方是否真实有意,彼此都以为彼此半途便会折返,彼此都不曾以为这路会延长延长再延长,一直到最高处。
我大概再也不会有那么随心所欲的时刻了,也不会再那般无所顾忌的随性而行,先是宽敞马路,再是乡间小道,然后泥泞土地,最后变成探不出道路的沾满雾气的荒草丛生。
一点一点像蚂蚁一般移动着,一步一步像蜗牛一样前行着,却终会到达,如若可以,也许会希望永远到达不了那个地方,因为一路风尘,一路执拗,偶遇无数绮丽,只想刻在心里,不忍忘记。半道的老爷爷借我们水管洗去鞋底厚厚的黄泥;田地里劳作的农人们弯着腰还在插着秧;抛却盘形山路穿过灌木向上攀爬的小孩;开着些些点点的白花的山坡;在触碰之间便化成碎岩的石头……
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来到这最后一段路程,只要往高处,再往高处前行,就结束。远远的,可以望见山顶白蒙蒙一片密布的浓云,越走近,越听得见雷声轰鸣,越走近,越感受到凉意袭人。
“要回去么?”一个人看着一个人,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继续走吧。”一个人跟着一个人,脚步继续前行。然后云层向我们涌来,带着潮湿的凉意,雷声轰轰鸣鸣,越演越烈。白色,白色,白蒙蒙一片,看不见前路,窥不见退路,像是面纱笼罩,让人迷失在这幻境,让人不住心揪紧……
再往上,再前行,没有人说话,沉默的伴着沉闷的雷声轰鸣,云里雾里,这一切像是早有预谋,像是一场美丽的试验,一场突如其来的试探。只是在突然之间,以双眼可捕捉的速度,云层开始涌向低处,白蒙蒙的雾气逐渐散去,山中一派氤氲之境,像是仙人降临,衣袂翻飞之势,便荡起此番动静。
一束光穿透过了雾气,往上看,阳光正好,炫目刺眼,睡美人峰的面纱终于在那一刻揭开,是恬静的睡容,是高远的鼻梁,是静默的唇角,是紧闭的眼眸,让人感觉,恍若隔世。
其实她真的很美吧,沉睡在这片土地上,不知有多久,面朝着她,不论是晴朗之中清晰的侧颜,还是阴雨绵绵中的云雾缭绕,或者此刻夜色之中的朦朦胧胧,我都忍不住为她而动心,为她而倾倒。
恍恍惚惚,仿佛沉入了一个悠长幽深的梦境,梦里的睡美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就像熟悉的人正站在夜色迷蒙之中,微笑着向我招手,而我仍像是个念旧的人,不自觉的便加紧脚步,小鸟一般跳跃着飞过去,飞向那片已经栖息多年的树林,飞向那已经断片的短暂时光,只想投身她的怀里,听她的歌谣静静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