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一副黝黑粗糙的皮肤、宽大结实的肩膀,体重没下过80㎏,日常着一身西装革履,一副眉头锁紧严肃的表情,让陌生人走近他 都会不自觉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2018年过去一半,父亲日渐消瘦,以一天一斤的速度持续减重……起初,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是爸爸太辛苦了所以才瘦下来的。因为总是听爸爸说:清真寺快建好了…再过两三个月就竣工了…等寺里的事忙完了就带你妈再去朝觐一次…朝完觐全家一起出去旅游…………
所以所有人包括父亲本人都以为体重突然骤减是因为操劳过度,为了清真寺的事务繁多步步紧逼着自己,由于压力太大引起的日渐消瘦。看着父亲,虽然满满的心疼,但听爸妈说因为体脂下降,原有三高没了,糖尿病竟也奇迹般消失了,所以对于父亲突如其来的减重,无知的以为这是一件幸事。直到发现父亲食欲下降的厉害,才引起了全家人的关注,带父亲去做了胃镜……
从去年九月到今天,可以说我没有一个晚上不是被噩梦惊醒的……一直以来,癌症这个字眼似乎离我们很遥远,根本没想过它会发生在亲人身上。到当地医院拿上父亲的检查报告单,直勾勾的看着诊断结果,只觉得眼前一黑,来不及泪流满面,内心却轰然倒塌。紧紧握着报告单,突如其来的惊吓、恐惧、悲伤、难过、愧疚让我一下子不能自持,豆大的泪滴直往下掉。奔溃过后,坐医院门口台阶上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理了理思路,想想父亲健康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根本不可能把他和癌症联想在一起。随之即来的是,“不可能”这三个大字挤满了大脑每一处神经。一定是小地方医院医疗水平有限,肯定出现误诊……不能为这可笑的误诊悲伤到不能自已,得理智起来,换个更好的医院去看看。九月中旬,我们儿女陪父亲来到西安的西京医院,这家医院算是西北五省内口碑最好的医院。
我们每个人都带着期待和侥幸心理,在西京查了第二次……报告单出来那天,我在外面哭了好久好久 我都不知道下一秒该做什么 看着冰冷的报告单心如刀绞。回到在西安租住的家庭公寓内 房间一片死寂 ……那段时间刚好著名主持人李咏因癌离世和武侠巨人金庸离世的消息铺天盖地…根本躲不及。那段时间感觉自己就跟个神经病一样,一看到与癌有关与生死有关的东西,选择性屏蔽。尽量不想去想,可又不得不去想……
医院建议癌细胞在没有扩散之前立即选择动手术,但是手术风险高。在结合国内多家知名肿瘤医院的专家会诊建议后,最终放弃手术。父亲在距离当时的半年前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做手术风险太大,加上父亲自己也从心底抗拒手术,全家人也怕自己亲手断送了父亲本可能更久的生命。几经抉择后,最终决定在北京协和医院国际医疗部就医,以放化疗的方式尽可能多的延长生命。
每隔20天左右,就需要进行为期一周的化疗。从去年年底开始,父亲开始了漫长的化疗过程。每化疗完一次,就会去不同的的地方度假,基本都是南方城市,南方气候温和适合父亲休养身体。一直陪在身边照顾父母的是二姐,对于父亲求医之路所有经历,她应该最具有发言权,也因此父亲总是亲切的称她为“咱家的马大夫”。
父亲很介意外人过多打听自己的病情,并告知姐姐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父亲开始化疗以后,我和哥哥他们总是对接好时间去陪爸爸,哥哥从北京一回青海,我就会立马旷工飞北京,就这半年时间我去北京的次数不下七八次。最后一次是五一将至,爸爸说他想孙子孙女了,让我把哥哥他们的孩子带来北京待一周。其实,这一次我本该想到父亲的病是不是恶化了,但是总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癌症就是个慢性病,与癌共存十多年的抗癌明星那么多,父亲一定也可以创造奇迹……
现在想想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与无知,明明可以早点辞职,用全部的时间陪在他身边……却被自己的无知浪费。甚至最后一次带孩子们从北京返青,我也未曾想过病情会恶化,我以为只要按时放化疗就一直可以与癌共存下去……
5月9号凌晨三点,我被一阵仓促的电话铃声给惊醒,是大姐。大姐说我们需要立刻马上赶回西宁,爸妈下午就从北京飞西宁了,我俩得提前回西宁的家打扫卫生,把家弄暖和了,让爸妈一到家能吃上一口热饭。
一听爸妈要回来了,我立马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和大姐连夜开车下的西宁,差不多中午安全到达西宁市区。也就是这一天,我才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大姐告诉我,因为我是家里老小、母亲年龄也大了,怕我们经不住打击,一致决定对我和爸爸妈妈严格保密,其实早在一个月前,父亲的病情已经恶化,步入晚期,医院态度很明确,说父亲的时间不多了,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在我和妈妈面前,哥哥姐姐总是以极为乐观积极的态度告诉我们,这种病虽然不能根治,但是只要保持心情舒畅配合慢慢化疗也可以。
因为自己之前也查阅过大量资料,确实有这种说法…所以一直以来都坚信父亲一定会好起来。
直到听完大姐说完这一切,我整个人已经瘫软,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无力、痛苦、茫然席卷而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坐在没人的地方整整哭了一下午。
大姐让我在父母回来之前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说爸爸最喜欢和我有说有笑的聊天,我必须控制好自己,绝对不能在爸爸面前流眼泪……挨到晚饭时间,爸妈回来了。这一次看到爸爸,心如刀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真相的心理作用,父亲显得更消瘦更憔悴了。后来妈妈告诉我,自从我带孩子们从北京回来以后,爸爸更是吃不下饭,甚至出现了喝水都会吐的情况……
从北京回来已经快一星期了…我无法想象,本已枯瘦如柴的父亲,是如何不吃不喝挺了一星期……
回来以后父亲依旧是不吃不喝的状态…靠每天在医院静脉注射的营养液维持着体能,就这样连续住了四天院以后,父亲开始有了癌症晚期的普遍征兆。他开始拒绝治疗、排斥医院、针打到一半强行拔针说要回家,情绪时好时坏,偶尔会出现幻觉,嘴里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我更是万箭穿心的刺痛。
连日来,悲伤笼罩着整个家。曾经那么坚强的父亲,我这一生的盖世英雄,此时此刻变得这么无助。想到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两天,父亲总会时不时的对我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像是在叮嘱我们什么,但因为病情影响,始终没人听懂他说的什么。这种叮嘱无不透露出这是父亲在向我们做遗嘱做交待,敏感的父亲已经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面对病魔,人类是这么无助,只能看着亲人被病魔噬啮,却无能为力,只能用无助的悲伤来渲泄悲痛。
截止今天盖德尔夜,父亲已经快一个月不进食了,看着病床上呼吸都极为困难的样子,心如刀绞。忽然发现,在自然生命的客观规律面前,我们本是极其渺小的存在。看着父亲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只求安拉能够怜悯我的父亲,尽可能的减轻他的痛苦,他是安拉乎忠实的奴仆、是伊斯兰的功臣、是为万千穆斯林方便行礼的造福者,更是我的盖世英雄……在今天这个尊贵的日子里,我别无他念、也不会向主讨要任何,只希望父亲能早日摆脱病魔,彻底站起来。
于5月31日星期五10:40,父亲在盖德尔夜归真了。 父亲归真的消息刷满朋友圈,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接受父亲已离开的事实。盖德尔夜和周五主麻是穆斯林的两种节日,父亲归真这一天是百年一遇的双节日,父亲是贵人,仁慈的安拉慈悯了他,父亲为了宗教做出的贡献得到了真主的认可和回赐。如今,慈父已成为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