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柜台上放置的一枚戴尔德克金币和三枚格兰特银币,皮克特丝毫不为所动,死鱼一般地瞪着柜前的少女。
“喂……姑娘,我们这里是不收钱币的。”他说道,“你就是给我一百个金币,在这个地方,我怕自己也不一定有命享用。”
少女从严严实实的斗篷帽下露出两只水灵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皮克特,她吸了口气,小手把金银币都收了起来。
皮克特没想到,竟然还有旅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生意行规。“如果你有粮食、工具或者药品,可以给我一些,用来换你这几天的食宿。”他对她说道,“当然,如果你有什么不错的消息情报也可以。”
少女摸了摸自己腰带系着的玲珑小巧的背袋,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些东西。”
皮克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叹了口气。“还是收下那几枚金银币吧。”他想道,虽然那些玩意对他来说跟废铁没什么区别,铜钉都比它们有用。他准备让少女去睡马厩,就跟昨天他遇到的那两个同样没东西支付的倒霉蛋一样。偶尔他也会碰上确实没有交易物品的人,但在这个人烟稀少之地,相逢便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出于良知和对先知的虔诚,他是不可能真的把客人轰出去让他们露宿野外的。
正当他想收下钱币时,却发现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嵌着弹珠大小的金圆球的戒指。金球上雕镂着一种华丽繁复的花纹,精细得像是能把蚊蚁那丝线一样的小腿都勾勒出来。天知道如果要让村里的铁匠老艾伦去打这枚戒指,要花上他多少辈子。
皮克特被它的美妙迷住了。再过几天他妻子的生日就要到了,如果把它当做礼物,她一定高兴得合不上嘴。
“如果把这个给我,我就让你住上几晚。”皮克特指了指少女的戒指说道。
少女有些紧张,用另一只手把戒指死死捂上:“不行,唯独这个不能给你。”
“那么——”皮克特拗不过她,把她手心里的钱币拽了过来怒道,“你只能给我去睡马厩了!”
打发走少女之后,皮克特开始清点账目,也就是今天住宿的客人跟他交易了哪些东西。
这里是南方大陆,是被“兽之潮”所淹灭的土地。除了朝圣的旅人、挖掘贤者遗迹的学者还有驻守要塞的骑士,几乎不会有北方人对这片被荒兽、巫婆、或是其他魔物肆虐的遗弃之地有什么兴趣。
这里就像是一片荒漠。
而像皮克特他们这样的村镇,可谓是荒漠上的一串串绿洲,为来往者提供着关乎性命的食宿和补给。但是他们不会收取黄金或者其它货币作为相应费用,因为要想在这片地区苟活,黄金和货币帮不上任何忙。他们更需要的东西是物资和情报。
朝圣之路重新开通已经有几十年了,前往朝圣的旅人们大多都知晓这一惯例,他们会在出发前准备一些有用的东西,以便到达南大陆时能与当地居住民进行交易。
皮克特看了看账本上的记录,今天来的一批二十个平民组成的旅团支付给了他几小袋麦米,以及几把形制奇特的凿锤类的小工具。而护送这批平民的六个教会骑士,则给了他一把不错的短剑,虽然没附魔,但是对付一些毛贼强盗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这些骑士受命于教廷,负责护送有需求的旅人前往圣地。虽然时处末世,但他们依然坚守着骑士之道,对平民秋毫无犯,也许是出于正义的骑士之道,也许是出于对初神和先知的虔诚。
他继续清点,除了那批旅人和骑士,今天还陆续来了其他的客人,所以他还得到了别的东西。最让他看上眼的东西,是一个神秘女子给的玩意,那是一盏魔灯!它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法物品,除了骑士们附魔的剑,皮克特还从没见识过其它的魔法。只要对着那灯轻轻吹气,黄绿色的明光就会从它那水晶般清透的灯体里泛起,昼夜而不息。这不仅比用油灯照明更亮,而且还能为他省下不少油,让他家族的晚餐菜谱里增加一点油水。
除了魔灯,还有一件东西很让他的儿子小皮克特高兴,是一个戏法师的盒子。每次打开那个盒子后,一颗硕大的、有着扭曲表情的血红色玩偶头就会从里边蹦出来,吓人一大跳。这很适合用来恶作剧。他不知道是不是北方的小鬼都对这类血淋淋的事物感到兴奋,身处南方的他们对血和死亡只感到麻木。
“要是能换到那枚戒指就好了。”他念念不忘地叹息道。
妻子艾琳自从嫁给他以来,总是为这个家操劳万分,没有享受过作为女人的一丁点闲暇和幸福。他看了看手里那几枚少女给的金银币,若有所思,决定明天就把它们交给老艾伦,让那老家伙熔铸成一条项链或者发簪。“没有首饰的女人是不完整的。”此时他想起了自己母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
沐浴在马厩栏窗的夕阳之下,维林尼克正坐在用草堆成的垫子上整理这一路上收集来的炼金材料。装着各种药草和矿物粉末的瓶罐,是他和阿尔弗雷从一个被荒兽吃掉上半身的胭粉商人那里扒来的。维林尼克搞不清那商人的脑回路是种什么结构,他真的有生意头脑么?毕竟在南方大陆这个充斥着汗液、粪便以及烂泥臭味的鬼地方,抹再多的香粉,又有谁能闻得到呢?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娇小柔媚的身影走进了马棚里来,她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看到维林尼克和阿尔弗雷时,她也确实像猫一样地警觉,甚至身子微微地倒退了半步。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少女弱弱地说道,“是旅店的老板让我今晚睡这里的。”
“看起来又是一个跟我们一样,不懂这里规矩的人。”躺在草堆上四肢大敞的阿尔弗雷哈哈一笑,“你给了他什么?金子还是银币?”
“都有。”少女很诚实地回答了他。
“呵呵,很无奈不是么?”阿尔弗雷坐了起来,在女人面前,他想尽量让自己的举止显得优雅得体,但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鬣狗假扮成狐狸一样,让他更显得怪异,“在北方大陆,我们为了黄金白银耗费掉了自己的亲情、友情、爱情、甚至健康和人生,而在这里,这些东西竟然跟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
从少女嘴里发出一声扑哧的低笑。
此时阿尔弗雷已经草堆上下来了,他拍了拍被自己压得有些凌乱的草面,邀请着少女:“你可以睡在这里,我跟维林去睡另外一个草堆。”
“谢谢。”少女感激地点了点头,微笑地对阿尔弗雷说道。但她没有立马走到草堆那儿去,而是被维林尼克摆在地上的瓶瓶罐罐吸引住了,“这些是什么,草药么?”
维林尼克抬头打量了一番少女,她身上的衣物虽由麻布制成,但却没有一针补丁,斗篷帽檐散下的几缕金发如阳光般耀眼,脸蛋虽沾上了尘土,却掩不住玉脂一般的白净。如果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还闻出了一股高雅的淡香,即使是在这个马臭味极浓的厩棚里,那香味也依然让人心醉。
她是贵族?维林尼克暗自猜测。按理说,贵族们的旅团已经出发有五个月之久了,阶位稍低的富豪们的队伍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朝圣之路上的旅人大多是平民,他们散尽家财,靠着宗教的虔诚前往九死一生的圣地寻求祈佑。
维林尼克看少女看得入了神,直到被阿尔弗雷狠狠地推了一把。“你是有多久没见过女人了?好好看看你的眼睛和嘴巴上的口水,简直像只饿了几年的狼。”阿尔弗雷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维林尼克连忙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嘴角,把自己出糗的口水抹掉。“这些不是草药……是我的炼金材料。”他支支吾吾地答道。自从进入了学识之所后,他就没怎么接触过年轻的女子,学识之所里唯二的异性,就只有作为人体构成学大师的莫琳女士,以及负责学院起居的吉妮嬷嬷。长期的研究生活也让他没有时间去一睹让世人羡慕的菲欧圣堂城街巷里的各种风尘。
“你是巫师?”少女好奇地问道,像是一个憧憬着童话故事的小女孩。
“不,我是炼金术士。”维林尼克回答道。原本他想说“我是教廷学识之所里的炼金术学导士”,但想到最近的境遇,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那也没差嘛!”少女甜甜的笑道,弯下腰来近距离观察那些材料。
维林尼克暗自发笑,这些东西绝对是那姑娘没见过的神奇玩意:像蜘蛛腿一样布满毛须的植物根茎、翅膀长着眼睛图案的六翼蝴蝶、还有星星形状一般的发着荧光的结晶颗粒。也许她能认出的唯一东西,是一罐有着琥珀色泽的赤血蜂浆,也就是赤血蜂的蜂蜜,那种甘腻得让人鼻子要冒火的香气会让人永远也不会忘记。
“差得远了。”他对少女说道,复述着刚进入学识之所时,大导师对他们教导的第一句话,“我们研究的是技艺和智慧,而巫师们钻研的是吓人和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