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暗影中涌动着不安的血腥味,笔直的铁杆上布满了锈斑,犹如新生的苔藓那样密集而肮脏,亦是干涸的血迹,用它粗糙的舌面磨砺每一个接触者的手掌,肆无忌惮地留下自己难闻的气味。伊利亚轻轻用右手的掌根推开面前的铁门,他在这个细微的动作结束后立马褪下了那双干净的、昂贵的手套,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个黑暗深处的身影。他希望用神经最敏感的末梢去抚摸那人的发尾,用皮肤的表层感受一道道深而及骨的伤痕。这样的真实感通常会让伊利亚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欢欣,是端详胜利品的自豪。
心脏因为过于兴奋而在他的胸膛中猛地跳动了起来,血液在它纵横交错的领域中歌唱。伊利亚咽了咽唾沫,将指尖缓缓插入对方的发顶中,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柔力道抚摸,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幼兽。
几道狭窄的光源透过铁门的缝隙散落在地上,苍白的色调让它们失去了本来的温度,只剩下落满灰尘的骨干,和周围若有若无的晕辉。这些冰冷的虚无延伸至阴翳的中部便停下了脚步,宛若水螅巨大的触角,漫无目的地扩张开来。
伊利亚的食指由发根至发梢,又在下滑中剐蹭着落到下颌骨,最后流畅地蜿蜒至脖颈,占据了那个坚硬的突起。他轻柔地在那里打着圈,指肚上下摩挲着这片自己曾经用唇齿怜爱过的地域。伊利亚审视着手底下的青年,却始终只能看见他帕金色的发顶,如同沾染着鲜血和尘土的光纤。
“路德维希,把头抬起来”伊利亚试图温和地说服他,而不是任何粗鲁的动作。他做人、啊不,国家一向都是这样友善,他不喜欢用任何暴力的手段去强迫他人迎合自己,从来不会。
倔犟的脑袋仍旧垂着,这种无声的抵抗无疑是在努力维护最后一点尊严和骄傲。
愚蠢至极。
伊利亚的面孔上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笑容,他等待着,期盼能够看见一些破格的奇迹。
“快点”他继续催促,语调升高。
没有回应。
耐心终于在等待中崩溃。
食指的指尖划过喉结,曲折着拥住了颈侧的动脉,拇指也一同施展开来,空开虎口的位置。在指侧发力的一瞬,伊利亚能够感觉到路德维希的身体在自己用力的手掌下不住战栗起来,他原本平稳的呼吸在窒息的作用下颤抖,伴随着胸腔的剧烈起伏愈发汹涌。
伊利亚满意地望着路德维希的面孔在暗色的流动中逐渐浮现,青年在他力量的胁迫下不得不选择屈服,接受来自敌人的目光。
带着调笑,侮辱和轻蔑的目光。这些冷漠的情绪混杂在那双暖紫色的虹膜中,杂糅为一潭浊水。
伊利亚松开了手,蹲下身来。
他爱怜地用指节揩去路德维希颧骨上的血迹,陈旧的绛红上有一点干涸的手感。伊利亚探出软舌,将那缕碍眼的痕迹卷入唇角,盘踞了一方味蕾。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嗯?”伊利亚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口中转瞬即逝的腥甜,微长的指甲轻轻抵住路德维希的下眼睑,感受对方眼球上的柔软,“老是那么强硬的模样,即使是战败也不会改变吗?”
“.....”
“第三帝国?”伊利亚凑上前,贴紧路德维希的前额,刻意叫着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姓名。他看着路德维希淡漠的蓝瞳,企图能在里面找到些什么。
恨意,恐惧,屈辱,还是悲伤?
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死水一般的空洞。
伊利亚无趣地吸了吸鼻子,起身做出要走的模样。
“看来你要错过看望你那可怜哥哥的机会了,本来我还想让你们兄弟最后团聚一场啊...”
身后传来铁链摩擦的窸窣,他转眼望去,看到刚刚还呆若木鸡的人此时却忙不迭地支撑起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脸上是一种近乎哀求的表情。
“苏联....”他终于开了口,“我哥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哦?”
“你们....把他放了吧....”
路德维希的声线中充满了低声下气的意味,他甚至立起上身,像是一个贪生的士兵那样跪倒着,求对手放自己一条生路。
伊利亚走上前,锃亮的军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紧接着,他猛地抬起小腿,恶狠狠地朝着路德维希的肩膀踹去。
遍体鳞伤的帝国撞到坚实的墙壁上,无力的顺着石粒的摩擦瘫下躯体,像残破的布娃娃,虚弱地蜷成一团。
他尝试着重新倚靠着束缚着自己双腕的铁链坐起来,却又迎来一脚。伊利亚恶意地将鞋跟抵在他柔软的小腹上,毫不留情地向下踩去——
他用尽力气才忍住了那声凄厉的呻吟。
疼痛。
“看看你那副样子,路德维希”伊利亚轻蔑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大声嘲笑,“就像个军//妓那样,我的老天”
路德维希咬紧下唇,无力地任由对方蹂躏。他就这样半倚着墙壁,昏昏沉沉地听从着身上人的讽刺。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样背叛我的吗,甜心?”伊利亚挪开脚,转而揪住路德维希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莫斯科因为你而哭泣,它被你亲手划出无法痊愈的伤疤”
“.....对不起”路德维希沙哑着嗓子,在良久默言后终于吐出了一句没有任何力量的道歉。他凝视着眼中陌生的紫罗兰,一时将这个疯狂的男人无法和那个温顺柔和的伊利亚联系到一起去。
也许他也曾这样想过我。路德维希自嘲地想到。
“再等一会,他们就要把你送上死刑的高台”伊利亚迸射着火星的目光突然沉寂,融为宁静,“但我不想看着你在绞刑架上那么痛苦地死去,但又那样短暂地失去知觉”
“你懂我意思吧,亲爱的帝国?”
他当然懂,他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背叛信任的代价。
路德维希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手臂上的桎梏在他猛烈的动作中哗哗作响。他本能地向后退缩去,避开了伊利亚伸出的手指,将双膝蜷于胸前。
伊利亚的动作停滞在空中。
路德维希知道自己再一次激怒了他。
他绝望地合上眼睛,让视野中的最后一点光明消失在萧瑟的噩梦之中。
他们曾彼此信任,却又一转头,便将彼此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膝盖,大腿,腹部,双肩。烧灼般的痛感毒蛇一样地缠上他的全身,在视觉的短暂遗失后渐露狰狞。
骨骼在拳打脚踢中传来碎裂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路德维希疲惫地睁开眼,一种撕裂般的剧痛由颈前传遍全身上下,伴随着四肢失去功能的脱力。
伊利亚浅色的眼珠中溢出愉快的光。
“....锁骨,对吧?”伊利亚笑嘻嘻地吻了吻路德维希的鼻尖,停下了动作,“现在你总算不会挣扎了啊——要我跟你说,疼疼飞走了吗?”
斯拉夫人从衣兜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在牢房中唯一一点亮度的包裹下闪烁着毕露的锋芒。
他用它划开了他的大腿根部。
股动脉。
“!”突兀而起的尖叫很快便戛然在了伊利亚的手掌底下,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呜咽。路德维希望着自己的双腿之间扩张的鲜红,带着热量和生命的温热粘稠,和着心脏的鼓噪在时间渐逝中低吟浅唱。
“这样的话伤口不会非常明显,放心”伊利亚收起刀子,将脸埋在路德维希的颈窝处,贪婪地吮吸着他肌理中最后的温度,“你不要太伤心,毕竟我也不想看见你在自己哥哥的尸体前痛哭流涕的模样”
“你是说,哥哥他....”
“离死不远,他”伊利亚翻转着手腕,用虎口扼住了路德维希剩下的话语,“不过你现在比他要早一些而已”
“但会有一个新的、温顺的路德维希诞生,他会代替你去参加普鲁士的葬礼”
“所以你现在只要扮演一个按时入睡的好孩子就可以了”他吻住路德维希咸津津的转动的眼球,察觉到有液体的滚动,“晚安”
路德维希在流泪,他在哭。
无法抑制的巨大悲伤从失焦的瞳孔中跌落,沿着各自的轨道,汇聚在下颌,继而没入衣领或是砸向地面上的血泊,溅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酒窝,在水纹的成长中消失掉。
伊利亚的面孔在他眼中早已模糊不清,分割成深深浅浅的色块,只剩下那双曾无比眷恋地流连过他的身影的藤紫那样清晰。
死神的指尖正在触碰他的前额。
伊利亚攥住路德维希的五指,用各种方式紧握在掌心中,他突然后悔起来,疯狂地想要挽留些什么。
他对于路德维希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呢?
手中的温度在不断流失,冰凉开始吞噬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那样呼啸席卷了大地的表层。
路德维希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开了伊利亚的手指。
地狱中的利爪捂住了他的口鼻,剥夺掉他生的权利。
狭小的监狱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变换着速度。
伊利亚用手臂撑起身子,拥抱他,亲吻他,甚至是用最残暴的手段揪他的头发,扇他的耳光,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路德维希死了。
源源不断的鲜血漫过伊利亚的鞋底,浸透了他抵在地上的膝头。
他解开捆束他的铁链,拾起他苍白修长的十指。薄唇在每一个指节指缝中留恋着,久久不忍离去。
“路德维希”
他突然有些病态地微笑了。
“你走的有点快”
不过我们会重逢。
在不久的将来
监狱前的光束退缩了几分,与之匹敌的暗影便一拥而上,吞没了他脊背上最后一线银丝,断开最后的指引。
他们在死亡的羽翼下,无言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