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悄悄降临

1

女儿说,她怀孕了。

那时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已有五十多天,她才郑重地告诉我。她有点忐忑,因为是意外怀孕,这期间她还喝了一次酒。我宽慰她,孕检结果正常,应该没事。孩子既已来了,跟你有缘。 其实,我也担心。如同三十多年前,当我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也是慌乱多于欣喜,因为我怀孕也是一个意外。那时我刚结婚不久,有半个月,特别怕冷,病恹恹的,说不出身体哪儿出了毛病,到医院检查,吓了一跳,原来是怀孕了。新生命来得那般突然和偶然,在不经意之间,在没有任何准备之下,喜悦从天而降的。

如今,有一个生命在女儿的体内,从一个小小的细胞,慢慢地长成,在不久的日子里,将会降临到女儿的世界里。

孕期满十二周后的一次孕检,女儿兴奋地从B超室出来,她发了一段视频给我,黑白色的影像里,一个鲜活的胎儿在蠕动。胎儿的头、身体、手臂、腿脚,忽隐忽现,手舞足蹈。如此清晰可见的生命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生而为母,我对女儿妊娠期间的担心和牵挂,是各种各样的。女儿每一次的孕检结果都很正常,担心又显得有点多余。她问我怀孕时是不是也按期孕检,我笑着摇了摇头。三十多年前,在一个名叫八字桥的小镇上生活,女人怀孕没有那么精细,粗糙地活着,像长在地里的瓜果蔬菜,靠天收。

那一年,单位组织参观,在展览馆内我突然晕厥,同事被吓得不轻,将我扶到空旷的广场,稍作休息后,我也没觉得有大碍,回来之后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贫血所致。怀孕七个月,有一次回老家,爱人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一个多小时的行程,都是坑凹不平的乡间小道,每到颠簸之处,我得下车走路,行至平坦之处再坐上车。爱人既粗心又性急,在我还没有完全坐稳的情况下,他就急慌慌地骑车走了,而我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对此毫无知觉,我只得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庆幸当时身体没有出现异常,与其说自己乐观,倒不如说无知无畏。

孕早期女儿的妊娠反应表现为腹胀,这是我以前所没有体会到的。医生说,没有好的办法,只有多走路。于是在每个周末,我陪她走出家门,陪她散步的,还有家里那只养了八年的金毛犬。

上海的黄金城道,只是到了初冬时节,才不负此名。满树的银杏叶,黄灿灿的,连空气都厚重的成了金色。黄金,意味着富有。在那个初冬的午后,感到富有却不是财富,而是我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手捧一杯咖啡,我们坐在路边的木椅上,看银杏叶一片一片地飘落。有时,我也陪她去“老外街”走走。“老外街上”宠物店随处可见,有各式品种的犬,在这里人畜共存,众生平等。我们坐在阳光明媚的户外,女孩们围着我的金毛犬,撸它的毛发,争相和它拍照。人和狗在那个午后,似乎都得到抚慰和满足。女儿的孕期已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我们举起水杯,祝贺她腹中的小生命开始转型,那一刻,欢乐和着清脆的杯子声,在老外街上久久回荡。 女儿为她还未出生的孩子准备一只文件包,里面存放着每次检查的单据、证明。她说留作纪念。而我孕育她的过程却大而化之,去镇卫生院也没检查几次,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我就像一个无知的农人,不知道科学种田,单凭着蛮干。那时候我只知道放开肚皮吃,那几个月我吃了二十多只草鸡,隔三岔五会煲一次猪蹄烫。那一年西瓜大丰收,单位作为福利分给职工。剖开西瓜,我只吃中间无籽的部分,剩下的,也就不吃。这实在是件奢侈的事。而女儿则不一样,为防止胎儿长得过大,她一直控制饮食,米饭等碳水食物几乎不吃。到了后期,黄瓜、西红柿成了她的主打菜。孕期她还挺着大肚子,专门去拍了孕妇照。身旁有她的爱人,一只乖顺的金毛犬和家里养的那只胆小如鼠的小花猫。女儿说,等孩子生出来,她就有三个孩子。 而我那时没有条件留下什么纪念。那时没有房子,单位十几平米的宿舍便是家。没有空调,楼顶没有隔热层,一到夏天,房间闷热难耐,临睡前须将发烫的竹席拿到露天阳台上,等热散了,凉了,才能睡到床上。所住的楼层,没有卫生间,挺着大肚子,楼上楼下来回跑。跑着跑着,瓜也熟了。

与女儿一样,那时我每天上下班也有四十分钟的车程,不同的是,她驾驶的是汽车,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而我骑的是自行车,被车轮碾压的是乡间小道。我一路的春花秋月,风霜雪雨;而她一路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红绿灯加车堵。我经过的路途,水杉树高耸在路的两侧,春天,一片翠绿,连空气都像抹了一层淡绿色。到了夏天,叶子放开,像密密的松针,撑起一路的阴凉;而到了深秋,深咖色的,落了一地,没人清扫,被晨露浸得湿湿的。有一座小拱桥,没有护栏,我总是推车上桥,大肚朝天,然后,再慢慢地走下坡,大肚朝地,偶尔也因时间紧迫,骑着车一鼓作气冲上去,再迅猛地爽快地滑下坡。

那些日子没觉得有什么困难,不知道什么是烦恼,整天乐乐呵呵的,简单得像个傻女人。朋友说,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个性格开朗阳光的孩子。后来,女儿的性格,也证实了那位朋友的所言。2人生有些日子的到来,不是想来就能来,不想来就不来的。女儿的预产期,按照医生的推断,可能延后。可是她说,她累了,想早点“卸货”。听说孕妇吃火锅会催生。生养前一天晚上,她美美地吃了一顿火锅。也许真的是这个原因,凌晨1点多,胎儿似乎听到她妈妈的召唤,有了反应。

女儿临产的情形,在我的脑海里想象很多次,在脑海里也预演很多次,就像是要上前线的战士。可当实战真的来临时,却有点慌乱。凌晨我被叫醒,急忙走进女儿的房间。她躺在床上看手机,一脸的灿烂。这一刻她期待很多天了。

救护车很快到达。女儿那时还没有痛感,她挺着圆滚的肚子,蹒跚着走下六楼。那一刻,我担心肚子会滚落下楼梯。上海的高架路,没有白天的喧嚣,没有那么多的车来车往。当救护车飞速抵达医院急诊部时,女儿腹痛感还是不那么明显,她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急救室。她轻松的情绪,满脸的笑意,似乎传染给了护士。护士不急不躁,从容地办理登记、检查,语气轻柔得像快要入睡的人。而这一切的平静和有序很快被另一个孕妇的到来打乱,孕妇被男人用轮椅推着,鲜血从她身下渗了出来,地砖上瞬间汪了一滩血。那个淡定的护士见此状,立刻丢下我的女儿,叫来值班医生,说话的语气由和声细语变得急促。胎盘早剥,这情形只有在电视中见过。震惊之余,我暗自庆幸女儿的宫缩来得如此平缓,让陪伴她的亲人感到不那么慌张和紧迫。

当女儿安心地躺在病床上,胎心监测仪、氧气等设备都准备好时,疼痛就像雷电开始一阵阵来袭,她那张一直保持微笑的脸开始扭曲。即便如此,当宫缩来临时,她仍不忘用手机APP记录每一次宫缩的频率、强度和时长。

五月二十日,是二十四节气的小满。凌晨时分,我坐在上海第一妇婴医院的走廊上,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在女儿的阵痛中,静静地等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秋日清晨,我突然感到身体的不适,有过五个孩子的婆婆立即下厨房须知了一碗蛋炒饭端给我——在婆婆的认知中,只有做苦力的人,才能吃上一碗蛋炒饭,吃完会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我一边忍受着阵阵的疼痛,一边吃完那碗油腻腻的蛋炒饭,之后,便艰难地向镇卫生院走去。走一小段,便停下来,捂着腹部忍受一会,再继续向前。小镇的水泥路上堆着农人们收割的稻谷,金灿灿的,一堆堆像一个个句号。对于我来说,怀胎十月,也到了画上句号的时候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就在那天上午十点三十七分,一个小生命躺在我的怀里,在清亮的哭声中,我真真切切地看到我女儿的真容。嫩嫰的小脸,鲜红的嘴唇,湿漉的头发,一双竭力想要睁开的眼睛,这一切就那般神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生命如此奇妙,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无到有,竟然长得这般完好无缺。她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从此我和她之间,注定有前世今生的缘分。 晨曦在五月上海的早晨,显得十分短暂。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向外眺望,上海早晨的光辉被城市的高楼建筑截成了一段一段,落在草坪上的那一片,依旧光亮如新,小草青翠欲滴,那勃勃的生机,如初生的婴儿。一切是那般恬静。女儿在这时候被推进了产房,此时她已疼痛难耐,但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胜券在握般的笑容。


产房内时不时地会发过来信息,诸如肚子疼得厉害;挂了催生素;宫口已经开了一指,开了两指;打了无疼针;吃了中午饭。一个上午,我在焦急的等待中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2:02分,产房内传来喜讯,生了。母女平安。


我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望着午后的阳光,内心一阵轻盈。那一刻光线正好,斜照在医院乳白色的墙上,柔和,温暖。3女儿出院回家了。

在两名身穿黑色制服护送员的陪护下,女儿稳妥地躺在城市急送车里。急送车内有空调,温度适宜。她的女儿抱在我的怀里。女儿好奇地问我,当年我生完孩子,是如何从医院回家的。我对她说,一辆木板车内辅了一床棉被,我躺在棉被里,你躺在我的怀里。你的爸爸拖着木板车,很平稳,四面也无风。她听完,笑了。

不住月子中心,不请月嫂,回家坐月子,这是我们的决定。从此,所有的时光就在婴儿吃喝拉撒这几件事之间周而复始。就像那一个月的梅雨,绵绵不断,时光随着风和着雨飞快地流逝。女儿为了产奶,喝了她最不喜欢喝的鱼汤,而她最喜欢的咖啡以及辛辣食物,只得被迫暂停。在坐月子期间,每遇到麻烦事,女儿总是问我,当初我是如何解决的。而我总是一脸的茫然。


三十年前坐月子,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抖音,没有小红书,所有育儿知识只能来自于书本。而有限的书本知识,总是敌不过生了多个孩子的婆婆的言传身教。她没有系统的科学理论,只有切身的实践和体会,还有前辈流传下来的告诫。诸如,洗澡、洗头、吹凉风、喝冷水,凡是跟冷、凉有关的事,产妇是不能做的。看书、看电视这类伤眼睛、伤神、伤心的事,也是不可以做。在饮食方面,禁忌更多,咸的、生冷辛辣是大忌。而这一切的“关爱”,对于产妇而言,被宠得像个神仙,却活得不像个正常的人。所幸我的婆婆伺候我坐月子,对我的禁忌,没那么过分。澡是可以洗的,菜是可以放盐的,那些寒凉食物,如果喜欢吃,尽管吃。她不是放任我,而是对我胃口小、挑食,影响奶水的产出表示担忧。月子期间,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单位办公楼二楼的宿舍里。十几平米的宿舍里,一张床、一套组合家具、一张沙发、一台电视机和一音套响,就是全部的家档。喂奶、换尿布、睡觉、看报纸,在一个月子里周而复始。办公楼后院很大,四周被几栋楼包围着,像住在山谷里。青砖铺成的地面,阴暗处长满了青苔,几棵松树并不高大,常年青翠,枝丫婆娑。院子里有几间平房,其中的半间成了我的厨房和婆婆睡觉的地方。一日三餐,婆婆每天将烧好的饭菜放在一个长方型的托盘里。她肥胖的身体需穿过一段青砖路面,再爬上十几级楼梯坡。当饭菜端到我的面前时,她总是显得有点气喘,肥胖的身体一屁股瘫坐沙发上。她一边换我抱我的女儿,一边对我说,“使劲吃,吃得下去才会有奶水。”


婆婆生了五个孩子,在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岁月里,只要有的吃,只要有米饭下肚,就是幸事,没那么多讲究。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正值农历七月。黎明时分,她最小的儿子呱呱落地。产婆在家里接生,收拾完毕之后便离去。当时家里只有婆婆一个人,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床,走进厨房,烧好早饭,等待她的男人从地里回来。那年夏天天气酷热,多日无雨。夜色降临,婆婆乘着月光,走到河边,坐在码头上,用毛巾擦洗身子。清凉的水,和着夜晚的凉风,轻抚她的每一片肌肤。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爽快。她说,她就是一头牛,潜入水里,快活得很。她有时也叹息,她的婆婆去世早,没有人伺候她坐月子。她还说,她生了五个孩子,如同母猪下崽。她这个比喻,虽有点不恰当,但她没有享受到一个女人坐月子期间应有的照料,她是无奈的。


秋天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婴儿车内,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暖阳下静静地睡着,时而露出笑容,时而小脸通红,时而似睡非睡,时而鼻翼轻轻歙动,有时,轻脆的啼哭声穿透房门,穿过走廊,传到正在上班的爸爸的耳朵里。不一会,走廊里便传来孩子爸爸急促的腿步声。我就这在十几平米小房间里,平静且幸福地度过了我一生中唯一的月子。


女儿在产后第二天上午,大摇大摆地走到护士面前问,她可以洗澡吗?护士答,可以。她继续问,可以喝咖啡吗?护士笑着答,如果你想你的孩子和你晚上一起嗨,不睡觉,你就喝。医院的月子餐,清汤寡水,素淡得很。女儿产后身体虚热,单人病房的空调一直开着,温度调得很低,医生护士也没一个人来提醒或制止。她每天洗澡,隔一天洗一次头,喝的水是凉白开,一连半个月喝的是素汤,每顿餐,清淡为主。医生说吃荤菜,容易堵奶。


我跟我的婆婆一样,没有强迫她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只要她舒服随意,别累着自己,别委屈自己,适合她的就是最好的。手机肯定是要看的。她在育儿APP里须每日记录婴儿吃喝拉撒的时间,以及喝奶的分量和频率,她要进行数据分析。电视剧也是要追的的,否则太无聊了。 当年的我没有手机可玩,电视机收视效果也很差。我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织毛衣。时光落在毛线上,一针一针地随着手指的移动,慢慢地流淌着。4身为父母,对孩子是充满希望的。这种希望首先体现在孩子的名字上。女儿和我皆是如此。我的女儿出生后,有一段日子,她的名字起了又改,改了又重起。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我想要个女孩,早就起了乳名,叫“甜甜”。女儿的出生,最终遂了我的心愿,所以“甜甜”这个名字也一直挂在我的嘴边。直到她的孩子出生,我还在叫。“周政”这个名字在女儿出生时的户口簿上使用了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因过于男性化,在女儿入幼儿园时又改了。后来我翻阅字典,在众多的汉字中,有一个字,像无数星子中有一个最为闪亮。“昀”字,阳光的意思。最终成为我女儿的学名。


女儿布置给我一个任务,要我给她的女儿起个名字。这个任务,我完成不了。给孩子起名,就像养花,各花各好,都有意义,谈不上哪一个最好。名字,是有代际的。不同年代人的名字,像烙在一代人年身上的符号,是抹不去的。我对她说,你的孩子出生那天是小满,乳名就叫“小满”吧——当年,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绞尽脑汁给我的女儿起名字,叫“祥红”。一个充满乡土气息且烙下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印记的名字,被婆婆挂在嘴边叫了一段时间,也被我们嘲笑了一段时间。而五十多年前,我的父亲给我起的名字,却跟我的堂姐是同名。好在我跟堂姐不同乡,也不同村。已年过半百的我,对于自己的名字,一直怨我的父亲。父亲潦草地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被叫了半辈子。而我却一直不喜欢。当给自己起个了笔名后,这种怨,才得以缓解。其实,与其说是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不如说,我对自己的前半生不满意。那是一种否定,自已对自己灰心,不是名字的问题。而当我终于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不在乎过去有多失败,不在乎未来有多渺茫,不在乎某一天晚上会住哪,不在乎一日三餐吃什么,不在乎万家团圆之时我一人独处,不在乎明天我将不在,其实我已经不在乎我的名字叫什么了。5当走进女儿的房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抬头一看,空调的温度显示只有二十三度,再看小满身上,只盖着一块薄薄的纱布巾,两只白嫩的胳膊举过头顶,松软地耷在头的两侧,呈投降体势。腿上的纱布巾早被她蹬掉,脚腿裸露着。一摸,手脚凉凉的。原先鲜嫩的、白里透红的皮肤,被冻得像鱼鳞片,紫一块,白一块。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空调温度调高至二十六度。可这一舒适的温度常常被女儿再次调低,室温又降至令婴儿手脚凉凉的境地。于是我责备,却常遭到女儿的反驳。她说婴儿的体温比成年男人还高,温度调低一点,不会着凉。她揭掉盖在小满身上的厚毯子,脱掉脚上的袜子。我只好一次次地偷偷地给小满多穿一点、多盖一点。这种行为,经常被嘲笑说:有一种冷,是外婆认为的冷。


女儿月子期间正是梅雨季节,天阴阴晴晴的,雨滴滴答答的,像断线的珍珠。满月那天,恰逢雨天,吃完早餐,我和女儿带着小满,开着车,去医院打疫苗。车内空调开的很低,小满只穿着短衣短袖,白嫩的皮肉凉凉的。车外的雨密密地下着,毫无停歇的迹象。我猛然意识到此次出门,没有给小满戴帽子,也没有带雨伞,连平常盖在小满身上纱布巾,都落在了家里。到了医院,下了车,我抱着小满,淋在雨中。女儿急中生智,拿了一块隔尿垫,盖在了小满的身上后又急切地上了车,她必须尽快地将车子开往附近的停车场,因为医院的车位已满而,而医院大门处绝不可以多逗留片刻。我紧紧地抱着小满,行走在风雨中。那块盖在小满身上的隔尿垫,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情急之下我只好用嘴咬住它,将小满贴近我的胸,我的脸。我不敢跑得快,怕雨天路滑,又不敢走得慢,雨下得很急。 面对风雨,女儿依旧是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态度。她说,新生儿抵抗力强,淋点雨没事。 离开医院时,女儿先去开车,我在医院门口等待。我依旧咬着隔尿垫,遮住小满的头和身体,站在风雨里。门口的保安大叔,一边帮我开车门,一边心疼地埋怨我说:“出门不知道带伞吗?”6给婴儿晒太阳,能促进婴儿钙质吸收。于是晒太阳成了理所当然要做的事。可是小满太小,走下六楼晒太阳多有不便,我们只好因地制宜,想办法在家里晒。当阳光在家里逗留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们便将小满放在台子上趴着。午后金色的阳光斜照在小满稚嫩的皮肤上,鲜亮可人,像一幅画,连室内的空气在那一刻也鲜活起来。短暂的时光,孩子追着太阳,太阳却追着暮色,不解风情地匆匆来过,不一会便晃到了窗外,躲在了树梢的后面。经过为数不多晒太阳的日子,梅雨季如期而至。雨声连绵不断,小满日日在滴答声中安然入睡。


难得有风的日子,我们便带小满下楼晒太阳。小区有个小小的公园,很袖珍。一百米不到的跑道,被圈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中间再分出几个岔道,人造的曲径通幽。一条十米左右的木质回廊,常常成为业主们电动车的存放地。一个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亭子,亭中有石凳,很干净,可坐。常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行云流般打太极拳。没有风,风似乎藏在老者的袖口里。“袖珍公园”草木葱茏。但这难得的阴凉之地,但是蚊虫特别多,我们只得扫兴而归,在城市晒一晒夏日的阳光如此之难,想起三十年多前,在八字桥小镇上,给孩子晒太阳,如举手之劳。白天便把她从办公楼二楼的宿舍抱到一楼院子里的厨房,厨房里有一只木质的“窝桶”。婆婆说,这只窝桶睡大了她的几个孩子。如今像“传家宝”一样,又传给她的孙女。当婆婆轻摇这只窝桶时,就像在摇晃一只小舟。小舟载着女儿轻轻地摇啊摇啊,时间一寸一寸地随着这日复一日地轻摇,女儿慢慢地从小舟中坐了起来,站了起来。


襁褓中的女儿,也需要晒太阳。婆婆在有阳光的日子,抱着襁褓,走出院子,走上街。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有不少小商品的摊子,日日摆放在路边。卖布的、卖衣服的、卖床上用品的、卖鞋的、卖家用日杂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布料以及琳琅满目的商品,在幼小的女儿眼前晃动。那时她已经具备了头随眼动的能力。那些鲜亮的色彩和形状各异的商品,足以令她兴奋得东张西望。婆婆具有超强的社交能力,她有张能说会道的嘴。她在街坊里,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在异乡的小镇上,毫无陌生感。一边抱着孙女,一边和人聊家常,一边晒太阳。张家长李家短,她总能了如指掌。回到家,在择菜的空档,便如数家珍般告知我。


冬季来临,那个铺着青砖的小院,终日不见阳光。冬冷夏热的厨房里也没有空调。北风凛冽的日子里,婆婆想着法子取暖。从老家带来的铜炉里,放了一些木屑,点燃,木屑烧不起火苗,不过有成团的火星在炉子里慢慢的、一点点地燃着。这些木屑,也是凭婆婆超强的交际能力,同来小镇上做木工活计的木匠们索要的。这种索要得到的不是施舍,而是慷慨的给予,几只蛇皮袋被木屑塞得密不透风,静静地堆放在厨房外的墙角处,可以用一个冬天。铜炉里的星星之火,便可以温暖一个冬季。


有些无寒风刺骨的日子,阳光也正好。窝桶被抬头院子外一处避风的墙角。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女儿的身上,像上帝手在抚摸,很温暖。我坐在窝桶边,一针一针安静地编织着毛衣,毛线在指缝间缓缓地穿行。时光就像天使,无声地飘落过来,落在毛线上,落在窝桶里,落在女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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