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精通音乐?
音乐家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训练的?
我一生都渴望精通音乐,但总觉得自己没有机会。我的耳朵不太好使,手指过于笨拙, 并且天生没有节奏感,音调感简直糟透了。 我一直都热爱音乐但从来不会唱歌,更不用说演奏乐器了。 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我就相信:无论多么努力我都注定要成为一个(音乐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少。 一旦完成了学业,我们的生活就越来越倾向于专注执行而非成长。 无论我们需要养家糊口还是照顾他人,衡量我们成功的都取决于最终成果——而我们都知道,取得这些成果的工作不但短暂还悄无声息。如果传统智慧是正确的,那么成年人学习任何新东西都为时已晚。孩子们可以学习任何新玩意儿,但如果你想学习法语,你应该在六岁时就开始。
一直到最近,科学研究都支持这个理论。实际上,发展心理学派坚定地相信学习有一个“关键时期(critical periods)”。这个理论认为任何一个能被学习的复杂技能都有一个特定的时间窗口;如果窗户关闭时你还没有学会它们,那你就永远都学不会了。事情就此宣告结束。
但关键时期(critical periods)的论据令人吃惊地不可靠。例如,仔细审视这个常被引用的案例:吉莉(Genie)——一个被困在静寂房间里许多年的不幸女孩。当吉莉(Genie)十三岁逃脱时她第一次接触到语言,而她从未能把它说流利。她的词汇量已经足够,但她的语法却很乱,充满了“斑点 嚼 手套 ”和“苹果酱 买 商店”这样的表达方式。这是否意味着吉莉(Genie)的语言关键期已经过去了呢?大多数人都这样解释她的情况,但另一种很少被提及到的解释认为:吉莉(Genie)学习语言能力的缺失可能部分来自她早期遭受的情感创伤(也可能是营养不良)。她的这个案例与关键期理论的假设一致,但却无法证明它。
实际上研究关键时期(critical periods)的人越多,不支持的证据就越多。虽然成年人很少能达到与孩子相同的流利程度,但科学研究表明,差异通常更多地与口音相关而不是语法。与此同时,与流行看法恰好相反:并不存在一扇神奇的窗户随着青春期的开始便砰然关闭。事实上,近年来科学家已经确认了许多从成年开始学习的案例,这些人对第二语言的掌握程度接近母语般流利。
如果关键时期(critical periods)不像人们曾经认为的那么可靠,那么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将在许多拥有秘密梦想的成年人面前浮现出来——无论他们想学习语言,成为糕点师,还是驾驶小型飞机。诸如此类的追求,无论看起来多么像唐吉柯德般疯狂,也不论他们最终成功与否,不论是最终目标的实现还是追求过程本身都会带来意想之外的好处。锻炼我们的大脑有助于维持它的正常机能,通过保持可塑性(神经系统学习新事物的能力)防止大脑退化,并确保血液正常流动。除了对大脑的潜在好处,锻炼大脑对我们的情绪健康也有帮助。相对于短暂的快乐来说,大概没有比追求广阔视野的目标更能实现持久幸福的方法了。
从小学开始,我所做的每一次音乐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几年前第一次我尝试弹吉他,我的朋友丹尼尔·列维汀(Dan Levitin)(这时他还没有完成他的书《这就是你的音乐头脑》)慷慨地给我提供一些课程。经过一两个星期的训练后,当我回到他身边时,他很快意识到我的小学老师很久以前就发现的问题:我毫无节奏感。丹尼尔(Dan Levitin)给了我一个节拍器,当它也对我毫无帮助时,他给了我一个我的小学老师无法做出的诊断:先天性心律失常。
但我从未失去演奏的欲望。音乐行业并没有像语言学习那样明确地对关键期进行过系统研究,但确实有一些艺术家虽然起步较晚,却成长为一流的音乐家。托马斯·莫雷洛(Tom Morello)——暴力反抗机器乐队(Rage Against the Machine)的吉他手和滚石杂志“100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吉他手”第26位(译者注:维基百科里是第40位)——直到他十七岁才开始学习吉他。派蒂·史密斯(Patti Smith)在二十五岁前几乎从未考虑过成为一名职业歌手。爵士吉他传奇人物帕特·马蒂诺(Pat Martino),他在三十五岁患上脑动脉瘤后重新学会弹吉他。还有新奥尔良键盘传奇约翰博士(Dr.John),二十一岁他才将自己的主要方向从吉他转为钢琴(他的左手无名指在一次酒吧争斗中受了重伤),并在四十八岁时赢得了他的五项格莱美奖中的第一项(译者注:此书写于2012年,截止到2018年,约翰博士已获得六项格莱美奖)。
鉴于我的心律失常,我并没有取得上述成就的奢望,但在我进入研究院成为认知心理学教授很久之后的三十八岁时,我意识到自己对音乐的渴望并没有消失。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克服年龄太大而且缺乏天赋的内在限制。也许比我缺乏音乐天赋的人很少,但肯定有不少人不如我那么渴望演奏。
奇妙的是,我的第一缕希望来自于一款视频游戏,我购买时以为它能改善我的节奏感。我指的是吉他英雄(Guitar Hero)——这大概是我玩过的游戏中最无聊同时也最有趣的一个。假设你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它不过是许多彩色小点随着音乐从屏幕顶部往下落,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塑料吉他上及时按下与彩色小点对应的彩色按钮。
让它变得有趣的是,每当玩家在适当时刻按下按钮,游戏就播放一小段音乐,从而产生玩家正在真正弹奏歌曲的错觉。
或者正好相反。如果有人弹奏得足够糟糕(就像我最初的那样),你会听到嘟嘟声而不是音乐片段,如果弹得更糟,就会有人群喝倒彩。实在太糟的话,人们会把你轰下台。我对这些了如指掌的原因是每次我尝试弹奏开场歌曲——雾帽子乐队(Foghat)的一首七十年代伤感的布鲁斯摇滚“Slow Ride”时——人群很快就开始喝倒彩,嘘声越来越大,直到歌曲半途停了下来,同时必然伴随着极为粗鲁无趣的提示信息告诉我“弹奏失败”。随着失败的堆积,我被带回到四年级的记忆中,当时我正试图学习演奏八孔直笛(一种巴洛克时代很受欢迎的穷人长笛),音乐上的笨拙让我连“Mary Had a Little Lamb”都演奏不下来。吉他英雄或许是吉他的可怜替代品,但对于像我这样的音乐笨蛋来说,甚至连玩这样的游戏都不适合;我很快就把它收拾起来回到日常的生活中。
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的妻子阿西娜(Athena)从一次看望朋友的旅行中回到家中,并狂热宣称Rock Band( 吉他英雄系列的一个版本)非常好玩。
我们的吉他英雄走出了壁橱,我的新生活开始了。再次尝试,在阿西娜(Athena)及时反馈(当我按下按钮的时间太早而不是太晚的时候告诉我)的帮助下,我终于掌握了流畅弹奏完“Slow Ride”的方法,连一次嘘声都没有。我兴奋得说不出话来。我第一次在接近音乐(quasi-musical)的方面品尝到了成功——这真令人陶醉。
我持续练习了好几个星期,很快我就越来越熟练。我没有尝试过专家模式,但最终通过了中等难度,并且开始痴迷于另一个不同的问题。我不愿余生都在电子游戏中消磨时光,但假如我能在塑料控制器上取得进展,那我是否有可能学会弹奏真正的吉他呢?我开始思考:坚持不懈的努力和对音乐的终身热爱能否克服年龄和缺乏天赋的缺陷呢?以及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不论年纪大小都可以成为音乐家?
是时候解答这个问题了。
对于一位外星科学家来说——音乐本身以及创作它的渴望——或许是人类最令人费解的方面之一。举例来说,任何生物应该都会新陈代谢,任何智能生物都应该具有交流系统; 最终我们都能预期它会发展出类似的一套政府和法律体系。但这些生物是否也会崇拜随时间变化的声音模式? 我想知道的是,他们是否拥有创作自己音乐的渴望?
也许最终我们会弄明白这些问题,但就目前而言,有一件事是清楚无疑的:我自己创作音乐的渴望极为强烈。我似乎已经到了一个机不可失的关键点。我开始阅读科学文献,包括孩子们是如何学习音乐的,成年人都有哪些课程之类。
令我惊讶的是,尽管对儿童教育的研究极为深入,但针对我这个年龄段的研究就几乎不成体系。似乎没人知道成年人是否可以在晚年拿起乐器。我们知之甚少的不仅只是在音乐方面,研究成年人学习新技能的普通文献也远比我想象的要少。我们都知道记忆力会逐渐下降,但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确凿证据是在我自己音乐学习的后期辨别音高(独立识别单个音符的能力)时发现的。我们确实必须尽早开始学习,但幸运的是,对于我和其他起步较晚的人来说辨别音高是一种不必要的多余能力。艾灵顿公爵(Duke Ellington)没有这种能力,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没有这种能力,甚至连乔伊拉蒙(Joey Ramone)也是一样。
有些研究表明,年轻时学习音乐要比成年以后学习有优势,但这些研究并没有对练习的总量进行考量。深入到音乐学习的其他方面,例如即兴演奏或作曲的能力,甚至是简单旋律的学习,几乎没有值得留意的文献。虽然许多研究都表明练习越多收获就越多,但很少有人对不同年龄的人进行同样数量的练习做过对比。
这样一个基本的科学问题怎么可能一直没有答案呢?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直到蒙特利尔的麦吉尔大学讲话温和但思路清晰的心理学教授卡罗琳帕尔默向我揭示了答案:问题不在于缺乏科学上的兴趣,而是缺少足够的研究课题。学习乐器需要投入大量的努力——常见的说法是一万小时(有时候更多)——任何一个研究项目都需要足够数量的参与者样本,也就是说必须有一大群成年的乐器新手充分参与。没有人对四十二岁的成年人投入一万小时练习的结果做研究,是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和责任。四十二岁的乐器新手可能每周上一两次课,但最终这点点时间都会被孩子、工作或年迈父母的占去;很少有成年的音乐学习者准备投入与青少年学习者同样的时间。没有研究课题就没有科学。
那个时候,我决定成为实验的小白鼠。出于道德的原因我不能迫使其他成年人练习一万小时,但我可以在自己身上尝试。碰巧我即将有一个假期,这让我比平时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我决定试试看,如果全身心地投入音乐一两个月或是我能忍受的足够长时间最后会发生什么。假如像我一样五音不全的人都有所收获,那么大概任何人都能有希望。
当我的征程开始时,一个特别的研究课题展现了一线希望。
多年来,“关键时期”最有力的科学证据不是来自人类,而是来自于动物。为了恰当证明“关键时期”的存在,必须把年幼的动物饲养在精心控制的环境里做实验。
在关键时期的文献中,最有影响力的实验之一来自对谷仓猫头鹰的饲养。谷仓猫头鹰有点像蝙蝠:它们严重依赖声音导航。同时他们通常比蝙蝠看得更清楚,孵出壳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耳朵校准眼睛,把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和看到的东西关联起来。这允许他们在黑暗的夜间世界里使用声音辅助飞行。但是眼睛和耳朵之间的关联映射不能出生时就固定下来,因为导航功能的听觉信息取决于两只耳朵之间的实际距离,随着动物的成长这个距离也会发生变化。
猫头鹰是如何校准视觉世界与听觉世界的呢?斯坦福生物学家埃里克克努森通过在一个安装了偏移光线二十三度的棱镜世界里饲养猫头鹰探讨这个问题。这套系统扰乱了猫头鹰的正常视觉能力并迫使它调整视觉的内部映射关系。在越年幼的时候安装棱镜,猫头鹰越能够更好地应对这个调整过的世界。年轻的猫头鹰可以轻松学会适应视觉变形,而年老的猫头鹰则不能。
如果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篇论文,我可能会马上放弃学习吉他。但我很快就发现了另一项时间更近却不太为人所知的研究,其中克努森发现年老的猫头鹰并非完全没有希望。虽然克努森的原始结果仍然成立——成年猫头鹰肯定不如婴儿猫头鹰适应性强——成年猫头鹰也经常可以达到相同的地点,只要他们的工作被分解成更小的步骤。成年猫头鹰不能一气呵成地掌握二十三度变形,但如果这项工作被分解为几个小阶段的话他们就能成功:几周六度,再过几周十一度,以此类推。
也许我没有天赋,也许我已经老了(或者说至少不再年轻),但我愿意慢慢来。如果我们一点一点地前进,像我这样的成年人能否获得新技能,就像猫头鹰一样?
这本书是谈论我如何开始走进音乐世界的,但它不仅仅只和我有关:它还谈论了心理学和脑科学,谈论了所有人,所有年纪——幼儿,青少年或成年人——都可以学习任何像乐器一样复杂的东西。
如何学习演奏一个乐器?交流学习似乎相当容易并且自然,是什么让学习新技能如此辛苦?(在学习上)儿童真的有优势吗?成年人能够通过什么不同的练习进行弥补吗?
一路上,我惊叹于音乐以及人类渴望创造和享受它产生的奇迹。我观察着音乐的本质和它是如何在文化和生物学上进化的。我探索如何区分真正的专家和业余爱好者,揭穿“音乐本能”的神话,也展示了天才的存在。
与此同时,我追寻学习音乐是否能让人更聪明,研究如何才能成为一位好老师。我还研究父母应该鼓励他们的孩子演奏真正的乐器,还是应该轻松点,让他们的孩子玩吉他英雄?
一只手拿着吉他,另一只手拿着笔记本电脑,我出发去了解人类革新的限制,以及人——年轻的人和年老的人,有天赋的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如何开始“玩”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