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的起步阶段

我第一次进课题组,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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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硕博连读的,刚读博士时,也就是研究生一年级,还是个小孩儿。那时候导师刚评上副教授,相当于拿到编制,是铁饭碗了。他还在微软亚洲研究院休假。我给大学室友说了这事,他说导师不在学校,你怎么做研究?怎么学东西?听了分析,我也有点担心。应该说我之前还是接触过科研的,但本科阶段的科研,主要是让大家去了解一些更深层次的内容,因为仅仅课程的内容对于解决实际问题是远远不够的。我当时大一结束的时候很迷茫:我学了数学分析,学了线性代数,还学了工程图学,但是我现在连一个解决实际问题的科研都做不出来,连一个什么解决具体问题的先进的工具我都做不了。后来到了大二进入CAD全国重点实验室接触科研的时候,我感觉到,科研的门槛并不高,只要跟着老师去做,就可以把学到的东西转化成实际的成果,可能是论文,可能是对人类有意义的发明创造,也可能是可以在竞赛里展示的新颖的东西。更好地去将知识转化成成果,让知识落地,我觉得这是科研的意义。前面的本科一二年级更多的是打基础,至于怎么去应用它,那就是需要科研来告诉我们,同时科研也能帮助我们去检查基础,以及看到它能应用到什么方向上。

      后来我参加迎新在学院碰到来自杭电的一个大龄硕士,他说T是我的师兄,在导师手下做助研,我没见到T,但找到实验室了,见到师兄师姐。实验室有块不用粉笔的小白板和彩色水墨笔,用来讨论问题。桌面两台嗡嗡的交换机,路由器,和两个白塑料的电水壶,铁架子上堆了很多书和论文,看起来很陈旧,还有一些沾灰的会议议程,助教试卷,和《游子吟》。地下室很冷,门上的geek小漫画“a cool place to work”被改称“a cold place to work”。

      我怯生生发邮件向师姐咨询了小组讨论班的事,师姐说从下周开始。紧接着小师兄T发出这学期小组讨论班的安排。导师也过问组会报告的安排。接下来就是每周两次的讨论班,大师兄东北大汉,那几天有个很气质的一米七女生从加拿大飞过来看他。他作报告是讲无线容量的问题,于是记笔记给大师兄,再由大师兄发给导师。二师兄是上海人,他老婆过来陪读,研究生同学。二师兄喜欢研究《推背图》和悬疑小说,后来在小师兄的带动下打钢铁雄心。二师兄逻辑好,科研最出色,他的讨论班是讲博弈论。师姐是我们实验室最早加入的,她讲的是数据收集。听室友说师姐从国内一所C9高校辞了职到美国读博士。我第一次进课题组,听组会,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我也讲了一次,讲的那天早上横竖睡不着,打电话给师姐说我想推迟在讨论班作报告,因为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师姐安慰我说今天只要讨论就可以了,所以我还是要作报告。感觉自己好多东西表达不清,后来又把导师分配给我的题目给大家讨论一下,还是没什么进展。这段时间导师时不时给我们发邮件,比如让我学Philip博士开发的嵌入式系统。Philip在博士期间啥文章也没发,凭借开发广为人用的嵌入式系统拿到斯坦福大学的教职,和他老板开公司了。导师更新了一些开会的想法和可做的问题清单给我们,加上之前整理的,总共有15页,都是他之前几年开会的积累。他让我们继续做下去,回头跟我们讨论。导师还让学博弈论, 旁听专业课和隔壁楼数学系的图论课。 到期末了导师托小师兄转告叫我们好好考试。

      导师邮件说我本科的研究是图形图像视觉,跟他现在方向不同。我没怎么考虑就回他说我对他做的很感兴趣,这封邮件让我迅速换研究方向,突然换道。没想到现在机器学习当道,人工智能成了热气腾腾的狗屎,我原先那个方向计算机视觉相当于风口上的猪,也就是说我当年从大热门跳到了冷门,唉不提了。导师还从国内打电话来,我拘谨地接电话。他问了我一些情况,叫我有什么事联系师姐。他还说博士要读五年,我的幸福就看这五年的奋斗。我很少发言,大多时间认真听他讲。导师说他9月8号回趟美国,到时候讨论我接下来学期要干的事。

      到了9月8日,导师发邮件说10点半到学校。导师回美第一次见,和师兄师姐开车去他家。导师第二天就开会去了,参加我们领域的顶级会议MobiCom,他有文章要讲。开完回来,导师11点来办公室。他表扬我博客写的好。大师兄听导师提了后,也追我的博客。导师说会写博客的就有想法,鼓励我好好做科研,当发考题。他说发考题就开始累,后来轻松了,而且不会被解雇,自己给自己干,还有很好的退休福利。导师感慨他一辈子关键就是去了清华,后面就是惯性,基本按部就班了。导师聊了很多。当初签证的时候,把导师网页打印出来,照片留着分头。这次我感觉导师比照片要精神得多,说话也很sharp。

      导师每人分配任务,给我分配的是机会路由的SigComm论文。导师走了之后,我基本就是按照他所要求的读博士需要自觉性(Self-Driven Initiative),在学校的各个角落自修。实验室地下室的空气特别差,通风口一直没修,或者说报上了但没盯着修好。大家都是书生,一开始有谁会在乎这个事情。于是大部分时间在一个叫做克罗恩大厅(Crown Hall)里的图书馆自修。克罗恩大厅是我们校园的网红,浓缩了现代建筑所有的理念,整个建筑大厅内部像一个简单的小方块,却有无障碍的大面积活动空间,全玻璃的墙也会让人融入到大自然的怀抱。它是建筑大师Mies van der Rohe的代表作。

克罗恩大厅

      就是在克罗恩大厅这样的地标性环境,我的效率也不高,过着单调重复的土拨鼠日。时不时走神,饿了就买点冷赛百味,渴了就喝点拿铁。轻飘飘的时光就这么溜走,有时还错过了讨论班。憋了好多天,我给导师系统性汇报过一次我的机会路由思路,那是师姐组织大家去导师家,车坐满了,我发邮件给导师说不去他家,并汇报我的路由课题进展。可能看我在路由方面没啥进展,机会路由偏系统,导师又让我转到排序Top-K的研究。路由的课题后来被擅长做系统的大师兄发了一篇顶级杂志。排序的研究比较偏理论,是小师兄牵头的。

      导师在国内从感恩节开始要求我们写每周汇报,每次都是凑了半天才在星期天凌晨发送出去。上午小师兄,访学B哥和我三人讨论。回去仍未写论文,看排序文章。下雨本打算通宵呆在实验室写论文,我没车,是隔壁实验室的大师兄少年班神童Y载我回去。和访学B讨论,去图书馆上午讨论, 一周又过去了,还是凑到凌晨交付每周汇报。

      春季导师从微软回来了,每周一次组会,还有一对一的个人会议。我汇报上学期进展,顺便去听课,上完课晚上和小师兄老师讨论,组会是4-8点,每次肚子饿得叫,导师准备了一些能量bar小零食。当时讨论的是普渡大学无线容量区的文章,基于该论文改进。小师兄发明了一个growth bound有界增长的算法。大师兄总负责这次论文投稿,我也参与会议的写作,导师让不要忽略我写的东西。和访学B在学校活动中心讨论,他说我数学基础好,对我写的东西看不懂。我觉得很简单,回答得很不耐烦。 组织改文章,师姐缺席,她在焦头烂额地写代码。

      有一次导师带我们去panera面包店讨论文章,周围都在吃,只有我们每人一台电脑,火力全开。后来去导师家接着赶文章。 改文章到凌晨两点,中间吃披萨再改,小师兄比较冷,披上我的军绿色大衣。导师打电话让我们再去他家赶文章,小师兄已经飞到佛罗里达春假了。我们剩下几人驱车去导师家,最后文章终于提交了,导师表扬这次论文大师兄的贡献最大,作者依次是“大师兄,访学B,导师,师姐”。导师自言这次能不能放卫星,让休息几天接着备战下一轮。这段时间幸苦了,我觉得还好。这个论文后来还是被MobiCom拒了,被拒的版本由访学B负责修改。

      导师评价我很安静。可能是调动我的研究积极性,导师发两篇写好的文章让我改改,3月投到M会议,我大概修改了两次,但是这两个文章已经基本成型,所以改动不大。但后来我意识到这是我学习写文章的开端。M文章中了,我的第一篇文章。导师又分配一个任务,他写了一本书,让我看定位的章节,然后写一个定位的文献综述。暑假导师回微软了之后,我都在写定位的综述。暑假结束去机场接小师兄,他和二师兄在导师身边实习,在车上说导师在他两面前夸我综述写得融会贯通,有潜力。

       在博士一年级暑假放生一件趣事。导师新招的一个未来师弟邮件给我,我忘了回。邮件晚回了几次之后他就忍不住了,也就不礼貌了,很积极地骚扰我 ,而且有一次竟然说再不积极回他邮件就找导师催我。我读完大怒,这不是在要挟我吗?我当时也是小孩脾气,哪见到这么说话的。这什么破师弟,也太不尊重师兄了吧!就很生气,肺都气炸了。不仅对他有成见,看到邮件也故意不回,还跟他对着干。

      真正写我第一篇论文是博二秋学期。记得一次组会导师问我和师弟数据融合的文章看的怎么样,师弟答不出,我讲了这篇文章,思路还算清晰,导师很高兴。他想到了一个算法,让我主导写,师弟和访学B辅助我。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写论文。导师经过观察,觉得我会写。周末去导师家附近的图书馆讨论。我想了办法,把数据先送到中心站然后再到目的地,导师在我的基础上做了延伸。师姐给我WinEdit导师的注册号,隔壁H师兄告诉我下CTEX,我安装后在图书馆写了一整天,给导师发过去,效果很好。师兄他们可能不满我的草稿沿用很多那篇文章,我说一开始基于之前的文章,但反复修改后不就没痕迹了吗。那段时间用功过度,靠咖啡支撑,咖啡是一种情调,却成了我苦逼的工具。导师让三天之内发更新的手稿,我熬到凌晨要求延期一天。 师弟抱怨我不把文章的最新版本发给他,他没办法加算法。终于突破了上高速时间和12点环问题,去导师家加班。

      有天我在家里,导师急着把我喊过去,天空毛毛雨淅沥不断,我恼火地拿两篇论文遮住头,一路小跑到实验室。论文都湿透了,我写的注释也都变毛了,字体发得像水印一样。一页一页翻着湿漉漉的论文, 感觉就像西游记里掉到河里的西天经书。导师说论文有漏洞,我解决了师弟的质疑,要不然他们还以为文章有大漏洞。组会时他们又质疑文章的正确性,没法投出去了。我解释了证明,带着怒气。导师看我气焰太盛,缓解了一下。

      导师让数据融合写两个版本,小师兄主写的结果方法好像行不通,到此又恢复到只有我一个版本。发导师第四个版本。找师弟去图书馆讨论,为了论文还争起来,小师兄站在我这边。文章拖了两个月,导师不满进展。文章出漏洞,修复了还是不行,就像《星河战队》里打bug,可还是不断有新的bug出现。郁闷和导师打球,后组织大家在教室大屏幕改文章,师弟写的那部分惨不忍睹,几个乱码,我们三大师兄忍不住都笑了。大师兄有事离开,小师兄帮了好大的忙。发给师弟emacs配置文件,让他好好改。导师发第12个版本,该版本新求出收数据下届。沮丧的是漏洞还是不能修复,和导师锻炼。导师说快截止日期了,先上传一个版本。感恩节那天想找师弟改文章,他却正开车去排队,美国传统的黑色星期五。我只好先提交会议,导师放我一作,二作三作依次为导师,大师兄。导师临时加上师弟,还把我删掉的章节再补回来,关于干扰半径异构情况的的讨论,说为了文章完整。我们课题组总共投了3篇,导师说我这篇命中率最大,预估命中率为30%,我心里一惊才30%。导师放我们几天假,再备战下一轮。

      正好是感恩节,大家就去导师家过节。美国富人都住郊区,随小孩子骑车去附近公园玩,阳光很好,在凉亭子里吃西瓜。晚上包饺子。导师的地下室有乒乓球桌,堆了很多玩具。躺在那里沉思和休息,是个很有感觉的地方。导师喜欢打牌,打牌是聚会的标配。我们大学时在春运火车上打牌,拜年时在亲戚家打牌,元宵返校在宿舍里打牌, 没想到现在出国了在老板家玩。导师说通过打牌看学生,不会打牌就不会做研究。我听了很紧张。由于各地扑克玩法不一样, 我们统一玩“红十”,江浙一带的规则。我打过“拖拉机(80分)”,“拱猪”,“斗地主”,“跑得快”; 所以很快摸索到“红十”的诀窍,后来春节打牌时在导师家大放异彩。在导师家地下室双层玩具木架床住了一晚,导师给每人找了一床毯子。吃饺子,还吃了皇家自助,中国人开的。导师说在选择生存之道时,学术还是一个很好归宿。他说当老师有隐性资产一百万,我没仔细核实,但我认可做科研有四大好处:一稳定,二假期多,三社会较认可,四是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去工业界钱多,工作机会多,下班不太操心。可积累经验,有想法还可以和朋友合作干点事;相比而言,学术界创业大都等到功成名就才开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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