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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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行诗三十一

你的胸怀有了那些心而越可亲

(它们的消逝我只道已经死去);

原来爱,和爱的一切可爱部分,

和埋掉的友谊都在你怀里藏住。

多少为哀思而流的圣洁泪珠

那虔诚的爱曾从我眼睛偷取

去祭奠死者!我现在才恍然大悟

他们只离开我去住在你的心里。

你是座收藏已往恩情的芳塚,

满挂着死去的情人的纪念牌,

他们把我的馈赠尽向你呈贡,

你独自享受许多人应得的爱。

在你身上我瞥见他们的倩影,

而你,他们的总和,尽有我的心。

十四行诗三十二

倘你活过我踌躇满志的大限,

当鄙夫"死神"用黄土把我掩埋,

偶然重翻这拙劣可怜的诗卷,

你情人生前写来献给你的爱,

把它和当代俊逸的新诗相比,

发觉它的词笔处处都不如人,

请保留它专为我的爱,而不是

为那被幸运的天才凌驾的韵。

哦,那时候就请赐给我这爱思:

要是我朋友的诗神与时同长,

他的爱就会带来更美的产儿,

可和这世纪任何杰作同俯仰:

但他既死去,诗人们又都迈进,

我读他们的文采,却读他的心。

十四行诗三十三

多少次我曾看见灿烂的朝阳

用他那至尊的眼媚悦着山顶,

金色的脸庞吻着青碧的草场,

把黯淡的溪水镀成一片黄金:

然后蓦地任那最卑贱的云彩

带着黑影驰过他神圣的霁颜,

把他从这凄凉的世界藏起来,

偷移向西方去掩埋他的污点;

同样,我的太阳曾在一个清朝

带着辉煌的光华临照我前额;

但是唉!他只一刻是我的荣耀,

下界的乌云已把他和我遮隔。

我的爱却并不因此把他鄙贱,

天上的太阳有瑕疵,何况人间!

十四行诗三十四

为什么预告那么璀璨的日子,

哄我不携带大衣便出来游行,

让鄙贱的乌云中途把我侵袭,

用臭腐的烟雾遮蔽你的光明?

你以为现在冲破乌云来晒干

我脸上淋漓的雨点便已满足?

须知无人会赞美这样的药丹:

只能医治创伤,但洗不了耻辱。

你的愧赧也无补于我的心疼;

你虽已忏悔,我依然不免损失:

对于背着耻辱的十字架的人,

冒犯者引咎只是微弱的慰藉。

唉,但你的爱所流的泪是明珠,

它们的富丽够赎你的罪有余。

十四行诗三十五

别再为你冒犯我的行为痛苦:

玫瑰花有刺,银色的泉有烂泥,

乌云和蚀把太阳和月亮玷污,

可恶的毛虫把香的嫩蕊盘据。

每个人都有错,我就犯了这点:

运用种种比喻来解释你的恶,

弄脏我自己来洗涤你的罪愆,

赦免你那无可赦免的大错过。

因为对你的败行我加以谅解--

你的原告变成了你的辩护士--

我对你起诉,反而把自己出卖:

爱和憎老在我心中互相排挤,

以致我不得不变成你的助手

去帮你劫夺我,你,温柔的小偷!

十四行诗三十六

让我承认我们俩一定要分离,

尽管我们那分不开的爱是一体:

这样,许多留在我身上的瑕疵,

将不用你分担,由我独自承起。

你我的相爱全出于一片至诚,

尽管不同的生活把我们隔开,

这纵然改变不了爱情的真纯,

却偷掉许多密约佳期的欢快。

我再也不会高声认你做知己,

生怕我可哀的罪过使你含垢,

你也不能再当众把我来赞美,

除非你甘心使你的名字蒙羞。

可别这样做;我既然这样爱你,

你是我的,我的荣光也属于你。

十四行诗三十七

像一个衰老的父亲高兴去看

活泼的儿子表演青春的伎俩,

同样,我,受了命运的恶毒摧残,

从你的精诚和美德找到力量。

因为,无论美、门第、财富或才华,

或这一切,或其一,或多于这一切,

在你身上登峰造极,我都把

我的爱在你这个宝藏上嫁接。

那么,我并不残废、贫穷、被轻藐,

既然这种种幻影都那么充实,

使我从你的富裕得满足,并倚靠

你的光荣的一部分安然度日。

看,生命的至宝,我暗祝你尽有:

既有这心愿,我便十倍地无忧。

十四行诗三十八

我的诗神怎么会找不到诗料,

当你还呼吸着,灌注给我的诗哦,

你的甜蜜的论点,太优秀了

对于每一个普通排练呢?

感谢你自己吧,如果我诗中

有值得一读的献给你的目光:

哪里有哑巴,写到你,不善祷颂--

既然是你自己照亮他的想象?

做第十位艺神吧,你要比凡夫

所祈求的古代九位高明得多;

有谁向你呼吁,就让他献出

一些可以传久远的不朽诗歌。

我卑微的诗神如可取悦于世,

痛苦属于我,所有赞美全归你。

十四行诗三十九

哦,我怎能不越礼地把你歌颂,

当我的最优美部分全属于你?

赞美我自己对我自己有何用?

赞美你岂不等于赞美我自己?

就是为这点我们也得要分手,

使我们的爱名义上各自独处,

以便我可以,在这样分离之后,

把你该独得的赞美全部献出。

别离呵!你会给我多大的痛创,

倘若你辛酸的闲暇不批准我

拿出甜蜜的情思来款待时光,

用甜言把时光和相思蒙混过--

如果你不教我怎样化一为二,

使我在这里赞美远方的人儿!

十四行诗四十

夺掉我的爱,爱呵,请通通夺去;

看看比你已有的能多些什么?

没什么,爱呵,称得上真情实义;

我所爱早属你,纵使不添这个。

那么,你为爱我而接受我所爱,

我不能对你这享受加以责备;

但得受责备,若甘心自我欺绐,

你故意贪尝不愿接受的东西。

我可以原谅你的掠夺,温柔贼,

虽然你把我仅有的通通偷走;

可是,忍受爱情的暗算,爱晓得,

比憎恨的明伤是更大的烦忧。

风流的妩媚,连你的恶也妩媚,

尽管毒杀我,我们可别相仇视。

十四行诗四十一

你那放荡不羁所犯的风流罪

(当我有时候远远离开你的心)

与你的美貌和青春那么相配,

无论到哪里,诱惑都把你追寻。

你那么温文,谁不想把你夺取?

那么姣好,又怎么不被人围攻?

而当女人追求,凡女人的儿子

谁能坚苦挣扎,不向她怀里送?

唉!但你总不必把我的位儿占,

并斥责你的美丽和青春的迷惑:

它们引你去犯那么大的狂乱,

使你不得不撕毁了两重誓约:

她的,因为你的美诱她去就你;

你的,因为你的美对我失信义。

十四行诗四十二

你占有她,并非我最大的哀愁,

可是我对她的爱不能说不深;

她占有你,才是我主要的烦忧,

这爱情的损失更能使我伤心。

爱的冒犯者,我这样原谅你们:

你所以爱她,因为晓得我爱她;

也是为我的原故她把我欺瞒,

让我的朋友替我殷勤款待她。

失掉你,我所失是我情人所获,

失掉她,我朋友却找着我所失;

你俩互相找着,而我失掉两个,

两个都为我的原故把我磨折:

但这就是快乐:你和我是一体;

甜蜜的阿谀!她却只爱我自己。

十四行诗四十三

我眼睛闭得最紧,看得最明亮:

它们整天只看见无味的东西;

而当我入睡,梦中却向你凝望,

幽暗的火焰,暗地里放射幽辉。

你的影子既能教黑影放光明,

对闭上的眼照耀得那么辉煌,

你影子的形会形成怎样的美景,

在清明的白天里用更清明的光!

我的眼睛,我说,会感到多幸运

若能够凝望你在光天化日中,

既然在死夜里你那不完全的影

对酣睡中闭着的眼透出光容!

天天都是黑夜一直到看见你,

夜夜是白天当好梦把你显示!

十四行诗四十四

假如我这笨拙的体质是思想,

不做美的距离就不能阻止我,

因为我就会从那迢迢的远方,

无论多隔绝,被带到你的寓所。

那么,纵使我的腿站在那离你

最远的天涯,对我有什么妨碍?

空灵的思想无论想到达哪里,

它立刻可以飞越崇山和大海。

但是唉,这思想毒杀我:我并非思想,

能飞越辽远的万里当你去后;

而只是满盛着泥水的钝皮囊,

就只好用悲泣去把时光伺候;

这两种重浊的元素毫无所赐

除了眼泪,二者的苦恼的标志。

十四行诗四十五

其余两种,轻清的风,净化的火,

一个是我的思想,一个是欲望,

都是和你一起,无论我居何所;

它们又在又不在,神速地来往。

因为,当这两种较轻快的元素

带着爱情的温柔使命去见你,

我的生命,本赋有四大,只守住

两个,就不胜其忧郁,奄奄待毙;

直到生命的结合得完全恢复

由于这两个敏捷使者的来归。

它们现正从你那里回来,欣悉

你起居康吉,在向我欣欣告慰。

说完了,我乐,可是并不很长久,

我打发它们回去,马上又发愁。

十四行诗四十六

我的眼和我的心在作殊死战,

怎样去把你姣好的容貌分赃;

眼儿要把心和你的形象隔断,

心儿又不甘愿把这权利相让。

心儿声称你在它的深处潜隐,

从没有明眸闯得进它的宝箱;

被告却把这申辩坚决地否认,

说是你的倩影在它里面珍藏。

为解决这悬案就不得不邀请

我心里所有的住户--思想--协商;

它们的共同的判词终于决定

明眸和亲挚的心应得的分量

如下:你的仪表属于我的眼睛,

而我的心占有你心里的爱情。

十四行诗四十七

现在我的眼和心缔结了同盟,

为的是互相帮忙和互相救济:

当眼儿渴望要一见你的尊容,

或痴情的心快要给叹气窒息,

眼儿就把你的画像大摆筵桌,

邀请心去参加这图画的盛宴;

有时候眼睛又是心的座上客,

去把它缱绻的情思平均分沾:

这样,或靠你的像或我的依恋,

你本人虽远离还是和我在一起;

你不能比我的情思走得更远,

我老跟着它们,它们又跟着你;

或者,它们倘睡着,我眼中的像

就把心唤醒,使心和眼都舒畅。

十四行诗四十八

我是多么小心,在未上路之前,

为了留以备用,把琐碎的事物

一一锁在箱子里,使得到保险,

不致被一些奸诈的手所亵渎!

但你,比起你来珠宝也成废品,

你,我最亲最好和唯一的牵挂,

无上的慰安(现在是最大的伤心)

却留下来让每个扒手任意拿。

我没有把你锁进任何保险箱,

除了你不在的地方,而我觉得

你在,那就是我的温暖的心房,

从那里你可以随便进进出出;

就是在那里我还怕你被偷走:

看见这样珍宝,忠诚也变扒手。

十四行诗四十九

为抵抗那一天,要是终有那一天,

当我看见你对我的缺点蹙额,

当你的爱已花完最后一文钱,

被周详的顾虑催去清算账目;

为抵抗那一天,当你像生客走过,

不用那太阳--你眼睛--向我致候,

当爱情,已改变了面目,要搜罗

种种必须决绝的庄重的理由;

为抵抗那一天我就躲在这里,

在对自己的恰当评价内安身,

并且高举我这只手当众宣誓,

为你的种种合法的理由保证:

抛弃可怜的我,你有法律保障,

既然为什么爱,我无理由可讲。

十四行诗五十

多么沉重地我在旅途上跋涉,

当我的目的地(我倦旅的终点)

唆使安逸和休憩这样对我说:

你又离开了你的朋友那么远!

那驮我的畜牲,经不起我的忧厄,

驮着我心里的重负慢慢地走,

仿佛这畜牲凭某种本能晓得

它主人不爱快,因为离你远游:

有时恼怒用那血淋淋的靴钉

猛刺它的皮,也不能把它催促;

它只是沉重地报以一声呻吟,

对于我,比刺它的靴钉还要残酷,

因为这呻吟使我省悟和熟筹:

我的忧愁在前面,快乐在后头。

十四行诗五十一

这样,我的爱就可原谅那笨兽

(当我离开你),不嫌它走得太慢:

从你所在地我何必匆匆跑走?

除非是归来,绝对不用把路赶。

那时可怜的畜牲怎会得宽容,

当极端的迅速还要显得迟钝?

那时我就要猛刺,纵使在御风,

如飞的速度我只觉得是停顿:

那时就没有马能和欲望齐驱;

因此,欲望,由最理想的爱构成,

就引颈长嘶,当它火似地飞驰;

但爱,为了爱,将这样饶恕那畜牲:

既然别你的时候它有意慢走,

归途我就下来跑,让它得自由。

十四行诗五十二

我像那富翁,他那幸运的钥匙

能把他带到他的心爱的宝藏,

可是他并不愿时常把它启视,

以免磨钝那难得的锐利的快感。

所以过节是那么庄严和希有,

因为在一年中仅疏疏地来临,

就像宝石在首饰上稀稀嵌就,

或大颗的珍珠在璎珞上晶莹。

同样,那保存你的时光就好像

我的宝箱,或装着华服的衣橱,

以便偶一重展那被囚的宝光,

使一些幸福的良辰分外幸福。

你真运气,你的美德能够使人

有你,喜洋洋,你不在,不胜憧憬。

十四行诗五十三

你的本质是什么,用什么造成,

使得万千个倩影都追随着你?

每人都只有一个,每人,一个影;

你一人,却能幻作千万个影子。

试为阿都尼写生,他的画像

不过是模仿你的拙劣的赝品;

尽量把美容术施在海伦颊上,

便是你披上希腊妆的新的真身。

一提起春的明媚和秋的丰饶,

一个把你的绰约的倩影显示,

另一个却是你的慷慨的写照;

一切天生的俊秀都蕴含着你。

一切外界的妩媚都有你的份,

但谁都没有你那颗坚贞的心。

十四行诗五十四

哦,美看起来要更美得多少倍,

若再有真加给它温馨的装潢!

玫瑰花很美,但我们觉得它更美,

因为它吐出一缕甜蜜的芳香。

野蔷薇的姿色也是同样旖旎,

比起玫瑰的芳馥四溢的姣颜,

同挂在树上,同样会搔首弄姿,

当夏天呼息使它的嫩蕊轻展:

但它们唯一的美德只在色相,

开时无人眷恋,萎谢也无人理;

寂寞地死去。香的玫瑰却两样;

她那温馨的死可以酿成香液:

你也如此,美丽而可爱的青春,

当韶华雕谢,诗提取你的纯精。

十四行诗五十五

温柔的爱,恢复你的劲:别被说

你的刀锋赶不上食欲那样快,

食欲只今天饱餐后暂觉满足,

到明天又照旧一样饕餐起来:

愿你,爱呵,也一样:你那双饿眼

尽管今天已饱看到腻得直眨,

明天还得看,别让长期的瘫痪

把那爱情的精灵活生生窒煞:

让这凄凉的间歇恰像那隔断

两岸的海洋,那里一对情侣

每天到岸边相会,当他们看见

爱的来归,心里感到加倍欢愉;

否则,唤它做冬天,充满了忧悒,

使夏至三倍受欢迎,三倍希奇。

十四行诗五十六

没有云石或王公们金的墓碑

能够和我这些强劲的诗比寿;

你将永远闪耀于这些诗篇里,

远胜过那被时光涂脏的石头。

当着残暴的战争把铜像推翻,

或内讧把城池荡成一片废墟,

无论战神的剑或战争的烈焰

都毁不掉你的遗芳的活历史。

突破死亡和湮没一切的仇恨,

你将昂然站起来:对你的赞美

将在万世万代的眼睛里彪炳,

直到这世界消耗完了的末日。

这样,直到最后审判把你唤醒,

你长在诗里和情人眼里辉映。

十四行诗五十七

既然是你奴隶,我有什么可做,

除了时时刻刻伺候你的心愿?

我毫无宝贵的时间可消磨,

也无事可做,直到你有所驱遣。

我不敢骂那绵绵无尽的时刻,

当我为你,主人,把时辰来看守;

也不敢埋怨别离是多么残酷,

在你已经把你的仆人辞退后;

也不敢用妒忌的念头去探索

你究竟在哪里,或者为什么忙碌,

只是,像个可怜的奴隶,呆想着

你所在的地方,人们会多幸福。

爱这呆子是那么无救药的呆

凭你为所欲为,他都不觉得坏。

十四行诗五十八

那使我做你奴隶的神不容我,

如果我要管制你行乐的时光,

或者清算你怎样把日子消磨,

既然是奴隶,就得听从你放浪:

让我忍受,既然什么都得依你,

你那自由的离弃(于我是监牢);

让忍耐,惯了,接受每一次申斥,

绝不会埋怨你对我损害分毫。

无论你高兴到哪里,你那契约

那么有效,你自有绝对的主权

去支配你的时间;你犯的罪过

你也有主权随意把自己赦免。

我只能等待,虽然等待是地狱,

不责备你行乐,任它是善或恶。

十四行诗五十九

如果天下无新事,现在的种种

从前都有过,我们的头脑多上当,

当它苦心要创造,却怀孕成功

一个前代有过的婴孩的重担!

哦,但愿历史能用回溯的眼光

(纵使太阳已经运行了五百周),

在古书里对我显示你的肖像,

自从心灵第一次写成了句读!--

让我晓得古人曾经怎样说法,

关于你那雍容的体态的神奇;

是我们高明,还是他们优越,

或者所谓演变其实并无二致。

哦,我敢肯定,不少才子在前代

曾经赞扬过远不如你的题材。

十四行诗六十

像波浪滔滔不息地滚向沙滩:

我们的光阴息息奔赴着终点;

后浪和前浪不断地循环替换,

前推后拥,一个个在奋勇争先。

生辰,一度涌现于光明的金海,

爬行到壮年,然后,既登上极顶,

凶冥的日蚀便遮没它的光彩,

时光又撕毁了它从前的赠品。

时光戳破了青春颊上的光艳,

在美的前额挖下深陷的战壕,

自然的至珍都被它肆意狂喊,

一切挺立的都难逃它的镰刀:

可是我的诗未来将屹立千古,

歌颂你的美德,不管它多残酷!

十四行诗六十一

你是否故意用影子使我垂垂

欲闭的眼睛睁向厌厌的长夜?

你是否要我辗转反侧不成寐,

用你的影子来玩弄我的视野?

那可是从你那里派来的灵魂

远离了家园,来刺探我的行为,

来找我的荒废和耻辱的时辰,

和执行你的妒忌的职权和范围?

不呀!你的爱,虽多,并不那么大:

是我的爱使我张开我的眼睛,

是我的真情把我的睡眠打垮,

为你的缘故一夜守候到天明!

我为你守夜,而你在别处清醒,

远远背着我,和别人却太靠近。

十四行诗六十二

自爱这罪恶占据着我的眼睛,

我整个的灵魂和我身体各部;

而对这罪恶什么药石都无灵,

在我心内扎根扎得那么深固。

我相信我自己的眉目最秀丽,

态度最率真,胸怀又那么俊伟;

我的优点对我这样估计自己:

不管哪一方面我都出类拔萃。

但当我的镜子照出我的真相,

全被那焦黑的老年剁得稀烂,

我对于自爱又有相反的感想:

这样溺爱着自己实在是罪愆。

我歌颂自己就等于把你歌颂,

用你的青春来粉刷我的隆冬。

十四行诗六十三

像我现在一样,我爱人将不免

被时光的毒手所粉碎和消耗,

当时辰吮干他的血,使他的脸

布满了皱纹;当他韶年的清朝

已经爬到暮年的巉岩的黑夜,

使他所占领的一切风流逸韵

都渐渐消灭或已经全部消灭,

偷走了他的春天所有的至珍;

为那时候我现在就厉兵秣马

去抵抗凶暴时光的残酷利刃,

使他无法把我爱的芳菲抹煞,

虽则他能够砍断我爱的生命。

他的丰韵将在这些诗里现形,

墨迹长在,而他也将万古长青。

十四行诗六十四

当我眼见前代的富丽和豪华

被时光的手毫不留情地磨灭;

当巍峨的塔我眼见沦为碎瓦,

连不朽的铜也不免一场浩劫;

当我眼见那欲壑难填的大海

一步一步把岸上的疆土侵蚀,

汪洋的水又渐渐被陆地覆盖,

失既变成了得,得又变成了失;

当我看见这一切扰攘和废兴,

或者连废兴一旦也化为乌有;

毁灭便教我再三这样地反省:

时光终要跑来把我的爱带走。

哦,多么致命的思想!它只能够

哭着去把那刻刻怕失去的占有。

十四行诗六十五

既然铜、石、或大地、或无边的海,

没有不屈服于那阴惨的无常,

美,她的活力比一朵花还柔脆,

怎能和他那肃杀的严重抵抗?

哦,夏天温馨的呼息怎能支持

残暴的日子刻刻猛烈的轰炸,

当岩石,无论多么么险固,或钢扉,

无论多坚强,都要被时光熔化?

哦,骇人的思想!时光的珍饰,

唉,怎能够不被收进时光的宝箱?

什么劲手能挽他的捷足回来,

或者谁能禁止他把美丽夺抢?

哦,没有谁,除非这奇迹有力量:

我的爱在翰墨里永久放光芒。

十四行诗六十六

厌了这一切,我向安息的死疾呼,

比方,眼见天才注定做叫化子,

无聊的草包打扮得衣冠楚楚,

纯洁的信义不幸而被人背弃,

金冠可耻地戴在行尸的头上,

处女的贞操遭受暴徒的玷辱,

严肃的正义被人非法地诟让,

壮士被当权的跛子弄成残缺,

愚蠢摆起博士架子驾驭才能,

艺术被官府统治得结舌箝口,

淳朴的真诚被人瞎称为愚笨,

囚徒"善"不得不把统帅"恶"伺候:

厌了这一切,我要离开人寰,

但,我一死,我的爱人便孤单。

十四行诗六十七

唉,我的爱为什么要和臭腐同居,

把他的绰约的丰姿让人亵渎,

以至罪恶得以和他结成伴侣,

涂上纯洁的外表来眩耀耳目?

骗人的脂粉为什么要替他写真,

从他的奕奕神采偷取死形似?

为什么,既然他是玫瑰花的真身,

可怜的美还要找玫瑰的影子?

为什么他得活着,当造化破了产,

缺乏鲜血去灌注淡红的脉络?

因为造化现在只有他作富源,

自夸富有,却靠他的利润过活。

哦,她珍藏他,为使荒歉的今天

认识从前曾有过怎样的丰年。

十四行诗六十八

这样,他的朱颜是古代的图志,

那时美开了又谢像今天花一样,

那时冒牌的艳色还未曾出世,

或未敢公然高据活人的额上,

那时死者的美发,坟墓的财产,

还未被偷剪下来,去活第二回

在第二个头上;那时美的死金鬟

还未被用来使别人显得华贵:

这圣洁的古代在他身上呈现,

赤裸裸的真容,毫无一点铅华,

不用别人的青翠做他的夏天,

不掠取旧脂粉妆饰他的鲜花;

就这样造化把他当图志珍藏,

让假艺术赏识古代美的真相。

十四行诗六十九

你那众目共睹的无瑕的芳容,

谁的心思都不能再加以增改;

众口,灵魂的声音,都一致赞同:

赤的真理,连仇人也无法掩盖。

这样,表面的赞扬载满你仪表;

但同一声音,既致应有的崇敬,

便另换口吻去把这赞扬勾消,

当心灵看到眼看不到的内心。

它们向你那灵魂的美的海洋

用你的操行作测量器去探究,

于是吝啬的思想,眼睛虽大方,

便加给你的鲜花以野草的恶臭:

为什么你的香味赶不上外观?

土壤是这样,你自然长得平凡。

十四行诗七十

你受人指摘,并不是你的瑕疵,

因为美丽永远是诽谤的对象;

美丽的无上的装饰就是猜疑,

像乌鸦在最晴朗的天空飞翔。

所以,检点些,谗言只能更恭维

你的美德,既然时光对你钟情;

因为恶蛆最爱那甜蜜的嫩蕊,

而你的正是纯洁无瑕的初春。

你已经越过年轻日子的埋伏,

或未遭遇袭击,或已克服敌手;

可是,对你这样的赞美并不足

堵住那不断扩大的嫉妒的口:

若没有猜疑把你的清光遮掩,

多少个心灵的王国将归你独占。

十四行诗七十一

我死去的时候别再为我悲哀,

当你听见那沉重凄惨的葬钟

普告给全世界说我已经离开

这龌龊世界去伴最龌龊的虫:

不呀,当你读到这诗,别再记起

那写它的手;因为我爱到这样,

宁愿被遗忘在你甜蜜的心里,

如果想起我会使你不胜哀伤。

如果呀,我说,如果你看见这诗,

那时候或许我已经化作泥土,

连我这可怜的名字也别提起,

但愿你的爱与我的生命同腐。

免得这聪明世界猜透你的心,

在我死去后把你也当作笑柄。

十四行诗七十二

哦,免得这世界要强逼你自招

我有什么好处,使你在我死后

依旧爱我,爱人呀,把我全忘掉,

因外我一点值得提的都没有;

除非你捏造出一些美丽的谎,

过分为我吹嘘我应有的价值,

把瞑目长眠的我阿谀和夸奖,

远超过鄙吝的事实所愿昭示:

哦,怕你的真爱因此显得虚伪,

怕你为爱的原故替我说假话,

愿我的名字永远和肉体同埋,

免得活下去把你和我都羞煞。

因为我可怜的作品使我羞惭,

而你爱不值得爱的,也该愧赧。

十四行诗七十三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

当黄叶,或尽脱,或只三三两两

挂在瑟缩的枯枝上索索抖颤--

荒废的歌坛,那里百鸟曾合唱。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暮霭,

它在日落后向西方徐徐消退:

黑夜,死的化身,渐渐把它赶开,

严静的安息笼住纷纭的万类。

在我身上你或许全看见余烬,

它在青春的寒灰里奄奄一息,

在惨淡灵床上早晚总要断魂,

给那滋养过它的烈焰所销毁。

看见了这些,你的爱就会加强,

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往。

十四行诗七十四

但是放心吧:当那无情的拘票

终于丝毫不宽假地把我带走,

我的生命在诗里将依然长保,

永生的纪念品,永久和你相守。

当你重读这些诗,就等于重读

我献给你的至纯无二的生命:

尘土只能有它的份,那就是尘土;

灵魂却属你,这才是我的真身。

所以你不过失掉生命的糟粕

(当我肉体死后),恶蛆们的食饵,

无赖的刀下一个怯懦的俘获,

太卑贱的秽物,不配被你记忆。

它唯一的价值就在它的内蕴,

那就是这诗:这诗将和它长存。

十四行诗七十五

我的心需要你,像生命需要食粮,

或者像大地需要及时的甘霖;

为你的安宁我内心那么凄惶

就像贪夫和他的财富作斗争:

他,有时自夸财主,然后又顾虑

这惯窃的时代会偷他的财宝;

我,有时觉得最好独自伴着你,

忽然又觉得该把你当众夸耀:

有时饱餐秀色后腻到化不开,

渐渐地又饿得慌要瞟你一眼;

既不占有也不追求别的欢快,

除掉那你已施或要施的恩典。

这样,我整天垂涎或整天不消化,

我狼吞虎咽,或一点也咽不下。

十四行诗七十六

为什么我的诗那么缺新光彩,

赶不上现代善变多姿的风尚?

为什么我不学时人旁征博采

那竞奇斗艳,穷妍极巧的新腔?

为什么我写的始终别无二致,

寓情思旨趣于一些老调陈言,

几乎每一句都说出我的名字,

透露它们的身世,它们的来源?

哦,须知道,我爱呵,我只把你描,

你和爱情就是我唯一的主题;

推陈出新是我的无上的诀窍,

我把开支过的,不断重新开支:

因为,正如太阳天天新天天旧,

我的爱把说过的事絮絮不休。

十四行诗七十七

镜子将告诉你朱颜怎样消逝,

日规怎样一秒秒耗去你的华年;

这白纸所要记录的你的心迹

将教你细细玩味下面的教言。

你的镜子所忠实反映的皱纹

将令你记起那张开口的坟墓;

从日规上阴影的潜移你将认清,

时光走向永劫的悄悄的脚步。

看,把记忆所不能保留的东西

交给这张白纸,在那里面你将

看见你精神的产儿受到抚育,

使你重新认识你心灵的本相。

这些日课,只要你常拿来重温,

将有利于你,并丰富你的书本。

十四行诗七十八

我常常把你当诗神向你祷告,

在诗里找到那么有力的神助,

以致凡陌生的笔都把我仿效,

在你名义下把他们的诗散布。

你的眼睛,曾教会哑巴们歌唱,

曾教会沉重的愚昧高飞上天,

又把新羽毛加给博学的翅膀,

加给温文尔雅以两重的尊严。

可是我的诗应该最使你骄傲,

它们的诞生全在你的感召下:

对别人的作品你只润饰格调,

用你的美在他们才华上添花。

但对于我,你就是我全部艺术,

把我的愚拙提到博学的高度。

十四行诗七十九

当初我独自一个恳求你协助,

只有我的诗占有你一切妩媚;

但现在我清新的韵律既陈腐,

我的病诗神只好给别人让位。

我承认,爱呵,你这美妙的题材

值得更高明的笔的精写细描;

可是你的诗人不过向你还债,

他把夺自你的当作他的创造。

他赐你美德,美德这词他只从

你的行为偷取;他加给你秀妍,

其实从你颊上得来;他的歌颂

没有一句不是从你身上发见。

那么,请别感激他对你的称赞,

既然他只把欠你的向你偿还。

十四行诗八十

哦,我写到你的时候多么气馁,

得知有更大的天才利用你名字,

他不惜费尽力气去把你赞美,

使我箝口结舌,一提起你声誉!

但你的价值,像海洋一样无边,

不管轻舟或艨艟同样能载起,

我这莽撞的艇,尽管小得可怜,

也向你茫茫的海心大胆行驶。

你最浅的滩濑已足使我浮泛,

而他岸岸然驶向你万顷汪洋;

或者,万一覆没,我只是片轻帆,

他却是结构雄伟,气宇轩昂:

如果他安全到达,而我遭失败,

最不幸的是:毁我的是我的爱。

十四行诗八十一

无论我将活着为你写墓志铭,

或你未亡而我已在地下腐朽,

纵使我已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死神将不能把你的忆念夺走。

你的名字将从这诗里得永生,

虽然我,一去,对人间便等于死;

大地只能够给我一座乱葬坟,

而你却将长埋在人们眼睛里。

我这些小诗便是你的纪念碑,

未来的眼睛固然要百读不厌,

未来的舌头也将要传诵不衰,

当现在呼吸的人已瞑目长眠。

这强劲的笔将使你活在生气

最蓬勃的地方,在人们的嘴里。

十四行诗八十二

我承认你并没有和我的诗神

结同心,因而可以丝毫无愧恧

去俯览那些把你作主题的诗人

对你的赞美,褒奖着每本诗集。

你的智慧和姿色都一样出众,

又发觉你的价值比我的赞美高,

因而你不得不到别处去追踪

这迈进时代的更生动的写照。

就这么办,爱呵,但当他们既已

使尽了浮夸的辞藻把你刻划,

真美的你只能由真诚的知己

用真朴的话把你真实地表达;

他们的浓脂粉只配拿去染红

贫血的脸颊;对于你却是滥用。

十四行诗八十三

我从不觉得你需要涂脂荡粉,

因而从不用脂粉涂你的朱颜;

我发觉,或以为发觉,你的丰韵

远超过诗人献你的无味缱绻:

因此,关于你我的歌只装打盹,

好让你自己生动地现身说法,

证明时下的文笔是多么粗笨,

想把美德,你身上的美德增华。

你把我这沉默认为我的罪行,

其实却应该是我最大的荣光;

因为我不作声于美丝毫无损,

别人想给你生命,反把你埋葬。

你的两位诗人所模拟的赞美,

远不如你一只慧眼所藏的光辉。

十四行诗八十四

谁说得最好?哪个说得更圆满

比起这丰美的赞词:"只有你是你"?

这赞词蕴藏着你的全部资产,

谁和你争妍,就必须和它比拟。

那枝文笔实在是贫瘠得可怜,

如果它不能把题材稍事增华;

但谁写到你,只要他能够表现

你就是你,他的故事已够伟大。

让他只照你原稿忠实地直抄,

别把造化的清新的素描弄坏,

And such a counterpart shall fame his wit,

这样的摹本已显出他的巧妙,

使他的风格到处受人们崇拜。

你将对你美的祝福加以咒诅:

太爱人赞美,连美也变成庸俗。

十四行诗八十五

我的缄口的诗神只脉脉无语;

他们对你的美评却累牍连篇,

用金笔刻成辉煌夺目的大字,

和经过一切艺神雕琢的名言。

我满腔热情,他们却善颂善祷;

像不识字的牧师只知喊"阿门",

去响应才子们用精炼的笔调

熔铸成的每一首赞美的歌咏。

听见人赞美你,我说,"的确,很对",

凭他们怎样歌颂我总嫌不够;

但只在心里说,因为我对你的爱

虽拙于词令,行动却永远带头。

那么,请敬他们,为他们的虚文;

敬我,为我的哑口无言的真诚。

十四行诗八十六

是否他那雄浑的诗句,昂昂然

扬帆直驶去夺取太宝贵的你,

使我成熟的思想在脑里流产,

把孕育它们的胎盘变成墓地?

是否他的心灵,从幽灵学会写

超凡的警句,把我活生生殛毙?

不,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黑夜

遣送给他的助手,能使我昏迷。

他,或他那个和善可亲的幽灵

(它夜夜用机智骗他),都不能自豪

是他们把我打垮,使我默不作声;

他们的威胁绝不能把我吓倒。

但当他的诗充满了你的鼓励,

我就要缺灵感;这才使我丧气。

十四行诗八十七

再会吧!你太宝贵了,我无法高攀;

显然你也晓得你自己的声价:

你的价值的证券够把你赎还,

我对你的债权只好全部作罢。

因为,不经你批准,我怎能占有你?

我哪有福气消受这样的珍宝?

这美惠对于我既然毫无根据,

便不得不取消我的专利执照。

你曾许了我,因为低估了自己,

不然就错识了我,你的受赐者;

因此,你这份厚礼,既出自误会,

就归还给你,经过更好的判决。

这样,我曾占有你,像一个美梦,

在梦里称王,醒来只是一场空。

十四行诗八十八

当你有一天下决心瞧我不起,

用侮蔑的眼光衡量我的轻重,

我将站在你那边打击我自己,

证明你贤德,尽管你已经背盟。

对自己的弱点我既那么内行,

我将为你的利益捏造我种种

无人觉察的过失,把自己中伤;

使你抛弃了我反而得到光荣:

而我也可以借此而大有收获;

因为我全部情思那么倾向你,

我为自己所招惹的一切侮辱

既对你有利,对我就加倍有利。

我那么衷心属你,我爱到那样,

为你的美誉愿承当一切诽谤。

十四行诗八十九

说你抛弃我是为了我的过失,

我立刻会对这冒犯加以阐说:

叫我做瘸子,我马上两脚都躄,

对你的理由绝不作任何反驳。

为了替你的反复无常找借口,

爱呵,凭你怎样侮辱我,总比不上

我侮辱自己来得厉害;既看透

你心肠,我就要绞杀交情,假装

路人避开你;你那可爱的名字,

那么香,将永不挂在我的舌头,

生怕我,太亵渎了,会把它委屈;

万一还会把我们的旧欢泄漏。

我为你将展尽辩才反对自己,

因为你所憎恶的,我绝不爱惜。

十四行诗九十

恨我,倘若你高兴;请现在就开首;

现在,当举世都起来和我作对,

请趁势为命运助威,逼我低头,

别意外地走来作事后的摧毁。

唉,不要,当我的心已摆脱烦恼,

来为一个已克服的厄难作殿,

不要在暴风后再来一个雨朝,

把那注定的浩劫的来临拖延。

如果你要离开我,别等到最后,

当其他的烦忧已经肆尽暴虐;

请一开头就来:让我好先尝够

命运的权威应有尽有的凶恶。

于是别的苦痛,现在显得苦痛,

比起丧失你来便要无影无踪。

十四行诗九十一

有人夸耀门第,有人夸耀技巧,

有人夸耀财富,有人夸耀体力;

有人夸耀新妆,丑怪尽管时髦;

有人夸耀鹰犬,有人夸耀骏骥;

每种嗜好都各饶特殊的趣味,

每一种都各自以为其乐无穷:

可是这些癖好都不合我口胃--

我把它们融入更大的乐趣中。

你的爱对我比门第还要豪华,

比财富还要丰裕,比艳妆光彩,

它的乐趣远胜过鹰犬和骏马;

有了你,我便可以笑傲全世界:

只有这点可怜:你随时可罢免

我这一切,使我成无比的可怜。

十四行诗九十二

但尽管你不顾一切偷偷溜走,

直到生命终点你还是属于我。

生命也不会比你的爱更长久,

因为生命只靠你的爱才能活。

因此,我就不用怕最大的灾害,

既然最小的已足置我于死地。

我瞥见一个对我更幸福的境界,

它不会随着你的爱憎而转移:

你的反复再也不能使我颓丧,

既然你一反脸我生命便完毕。

如果你的美德跟外表不配合。

哦,我找到了多么幸福的保障:

幸福地享受你的爱,幸福地死去!

但人间哪有不怕玷污的美满?

你可以变心肠,同时对我隐瞒。

十四行诗九十三

于是我将活下去,认定你忠贞,

像被骗的丈夫,于是爱的面目

对我仍旧是爱,虽则已翻了新;

眼睛尽望着我,心儿却在别处:

憎恨既无法存在于你的眼里,

我就无法看出你心肠的改变。

许多人每段假情假义的历史

都在颦眉、蹙额或气色上表现;

但上天造你的时候早已注定

柔情要永远在你的脸上逗留;

不管你的心怎样变幻无凭准,

你眼睛只能诉说旖旎和温柔。

你的妩媚会变成夏娃的苹果,

如果你的美德跟外表不配合。

十四行诗九十四

谁有力量损害人而不这样干,

谁不做人以为他们爱做的事,

谁使人动情,自己却石头一般,

冰冷、无动于衷,对诱惑能抗拒--

谁就恰当地承受上天的恩宠,

善于贮藏和保管造化的财富;

他们才是自己美貌的主人翁,

而别人只是自己姿色的家奴。

夏天的花把夏天熏得多芳馥,

虽然对自己它只自开又自落,

但是那花若染上卑劣的病毒,

最贱的野草也比它高贵得多:

极香的东西一腐烂就成极臭,

烂百合花比野草更臭得难受。

十四行诗九十五

耻辱被你弄成多温柔多可爱!

恰像馥郁的玫瑰花心的毛虫,

它把你含苞欲放的美名污败!

哦,多少温馨把你的罪过遮蒙!

那讲述你的生平故事的长舌,

想对你的娱乐作淫猥的评论,

只能用一种赞美口气来贬责:

一提起你名字,诬蔑也变谄佞。

哦,那些罪过找到了多大的华厦,

当它们把你挑选来作安乐窝,

在那儿美为污点披上了轻纱,

在那儿触目的一切都变清和!

警惕呵,心肝,为你这特权警惕;

最快的刀被滥用也失去锋利!

十四行诗九十六

有人说你的缺点在年少放荡;

有人说你的魅力在年少风流;

魅力和缺点都多少受人赞赏:

缺点变成添在魅力上的锦绣。

宝座上的女王手上戴的戒指,

就是最贱的宝石也受人尊重,

同样,那在你身上出现的瑕疵

也变成真理,当作真理被推崇。

多少绵羊会受到野狼的引诱,

假如野狼戴上了绵羊的面目!

多少爱慕你的人会被你拐走,

假如你肯把你全部力量使出!

可别这样做;我既然这样爱你,

你是我的,我的光荣也属于你。

十四行诗九十七

离开了你,日子多么像严冬,

你,飞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欢乐!

天色多阴暗!我又受尽了寒冻!

触目是龙锺腊月的一片萧索!

可是别离的时期恰好是夏日;

和膨胀着累累的丰收的秋天,

满载着青春的淫荡结下的果实,

好像怀胎的新寡妇,大腹便便:

但是这累累的丰收,在我看来,

只能成无父孤儿和乖异的果;

因夏天和它的欢娱把你款待,

你不在,连小鸟也停止了唱歌;

或者,即使它们唱,声调那么沉,

树叶全变灰了,生怕冬天降临。

十四行诗九十八

我离开你的时候正好是春天,

当绚烂的四月,披上新的锦袄,

把活泼的春心给万物灌注遍,

连沉重的土星也跟着笑和跳。

可是无论小鸟的歌唱,或万紫

千红、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鲜花,

都不能使我诉说夏天的故事,

或从烂熳的山洼把它们采掐:

我也不羡慕那百合花的洁白,

也不赞美玫瑰花的一片红晕;

它们不过是香,是悦目的雕刻,

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

因此,于我还是严冬,而你不在,

像逗着你影子,我逗它们开怀。

十四行诗九十九

我对孟浪的紫罗兰这样谴责:

温柔贼,你哪里偷来这缕温馨,

若不是从我爱的呼息?这紫色

在你的柔颊上抹了一层红晕

还不是从我爱的血管里染得?

我申斥百合花盗用了你的手,

茉沃兰的蓓蕾偷取你的柔发;

站在刺上的玫瑰花吓得直抖,

一朵羞得通红,一朵绝望到发白,

另一朵,不红不白,从双方偷来;

还在赃物上添上了你的呼息,

但既犯了盗窃,当它正昂头盛开,

一条怒冲冲的毛虫把它咬死。

我还看见许多花,但没有一朵

不从你那里偷取芬芳和婀娜。

十四行诗一百

你在哪里,诗神,竟长期忘记掉

把你的一切力量的源头歌唱?

为什么浪费狂热于一些滥调,

消耗你的光去把俗物照亮?

回来吧,健忘的诗神,立刻轻弹

宛转的旋律,赎回虚度的光阴;

唱给那衷心爱慕你并把灵感

和技巧赐给你的笔的耳朵听。

起来,懒诗神,检查我爱的秀容,

看时光可曾在那里刻下皱纹;

假如有,就要尽量把衰老嘲讽,

使时光的剽窃到处遭人齿冷。

快使爱成名,趁时光未下手前,

你就挡得住它的风刀和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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