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老太太

因为去新公司工作的缘故,我搬进了一个老小区。

对于这里我并不是非常中意,我也在网上查了不少周边的租房信息,但不是租金太高就是距离太远,总的来说生活成本太大。

我租住的房间在底楼,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虽然我习惯设置闹钟,但每天叫醒我的却是沙沙刺耳的地皮摩擦声。

透过劣质透光的窗帘,我能依稀看到一个孑然的身影穿梭在清晨六点的朝霞中。她的手里始终拖着与她身材不成比例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不少东西,显得很不协调。

她就住在我对门,因为是邻居,我每次出门都打一招呼,我以为她是当地的居民,但其实不是。

说起家乡,她的头总会习惯性地四十五度仰视蓝天,好像陷入了浓浓的回忆,不离手的蛇皮袋也会不知不觉掉落在地上。

有时候她会“哎呀”一声捡起,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注意到,好似回忆的味道占据了她的周身,我想,这是她最为珍贵的宝藏。

说来也巧,老太太也刚来这里没多久,仅仅早于我一个月而已,而她的老家远在河南。

她是个可怜人,年轻时候体力活干多了,又不懂保养身体,落下一身病根。家中独子也是不孝,平日不务正业就算了,后来听信了金融公司的高息存款,硬是把家中不多的积蓄搭进去了,其中还有老太太的养老金。

讽刺的是,被骗走的钱中老太太占了大头,儿子的那份反而微乎其微。独子见闯了大祸远走他乡,让他一个老太太面对这些麻烦事,可怜老太太字都不会写,还要协助警察录口供,直到事情暂时平息,儿子自始自终都没有回来。

老太太说到这里时,不禁用脏兮兮的袖子偷偷摸了下眼泪,我赶忙递上一张纸巾,被她推开了:“风太大,灰尘都跑到眼睛里去了。”

我说用纸巾吧,袖子脏。

老太太说没关系,老婆子一个人习惯了。

钱没了,日子还得过,老太太听说沿海地区发达,能赚到钱,就来了这边。

“没有一个公司要我这么一个老婆子,连厕所工都说已经招满了,但是我刚走出门,一个中年妇女就被他们带到了公司里,”老太太愤愤不平。

我心想,也难怪那些公司不敢要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万一出点什么那都是大事。

说罢老太太向我摆摆手就向前方快步走去,我忙喊她:“慢点慢点,”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里正有一户人家清理屋子,大片的硬纸板和杂物被倒在垃圾桶里。

老太太经过倒垃圾的那个人时,仿佛有些胆怯地微微哈腰,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我知道其实她是怕他们把垃圾收回去。

我目测了一下,这些硬纸板大概能卖十块多钱,这对老太太来说已经算是收获颇丰了。

我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第一趟公交。路过老太太时我停顿了一下,可她沉浸在垃圾的海洋中没注意到我,我看着她佝偻的身形兴奋地一弓一弓地,也不想打扰她。

这大概就是她每天生活的目标吧。

一天又一天,老太太的生活规律的如同上了发条的闹钟,但有一天不太寻常。

清晨还在沉睡中的我并没有听见老太太沉重蛇皮袋的刺耳摩擦声,开始我以为老太太睡过了头,但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我开始变得有些担心。

时间尚早,不远处的乡村里传来阵阵鸡鸣,天空也仅仅露出鱼肚白。

我掩着口鼻向小区里的垃圾堆走去,数只野猫被我惊得四散而逃,无数苍蝇向狂风一样卷起,我第一次发现垃圾堆的建筑结构还颇为复杂。

这曾经应该是一处工地厨房,一道道贴着瓷砖的矮墙把不大的地方分割成如同迷宫样的隔断,洁白的瓷砖已爬满黑黄相间的污浊,垃圾堆被简单地清理出一条窄小的过道,仅供一人侧身而过,臭气弥漫让人无法呼吸。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进去,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每天老太太每天身处的是这样恶劣的环境,我更担心老太太现在的处境。

垃圾堆说来复杂,但几步路也走到了头,我不停呼喊着老太太,眼角扫视着周边,臭气熏得我头发晕,苍蝇在我的衣角时启时停,令人讨厌。

我有些庆幸,但更多的是担心。我庆幸没在垃圾堆看到老人的身影,但我又怕她在家里发生不测。因为快要上班了,不得已我向单位领导告了假,马不停蹄地赶往我的对门-那间她租住的小屋。

没想到我刚到门口就看到老人推门而出的身影,她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脸上也不怎么自然。也许是看到我这会还没去上班,她有些意外,但她立刻避开我的眼神,余光中,我看到他的眼角泛着晶莹。

见我上前要问个明白,她有些闪躲,但也许她在我身上没有感受到大部分人对她的轻视,也可能是她内心的苦闷无人倾诉,几番追问下她还是告诉了我实情。

老人说河南的独子找了个对象,我说找对象好啊,至少有个人管管他了。

老人叹了口气,说儿子的对象要一套房子,儿子早上打电话过来说首付已经借到了,但以后的还款是个问题,让老太太每月打点钱过去。

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问她打多少钱。

老人摇摇头:没说多少,只说尽量多打点。眼中的落寞和悲戚让人心疼。

老人偏过身子就要往垃圾堆的方向走,门虚掩着,我能看到过道里已经摆满了一个一个的玻璃瓶,整整齐齐地,那些旁人眼中的废物在她眼里都是个顶个的宝贝。

我急追几步,大声问她:“那你儿子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回答我的只有沙哑的蛇皮袋摩擦声,如同老人内心忧伤的呐喊。

我站在原地,老人的身躯渐行渐远,逐渐隐没在初生的暖阳里,那一刻,希望与绝望的对比犹如钢针一样刺疼我的眼眸。

我想过打电话给他儿子,但我没有。

一方面是老太太没给我他儿子的电话,另一方面是我怕我的介入会破坏他们母子间摇摇欲坠的感情。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她的儿子还是心存希望的,从她每月开始给她儿子寄钱就能看出来。

是的,老人真的每月给儿子寄930元。虽然不多,但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能力了。

那天以后,老人的生活质量降到了最低点。以往还有个简单的荤素搭配,现在一日三餐都变成了最廉价的咸菜泡饭。

我给过老人几百块钱,也算尽了一点心意。但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有自己的父母,将来还会组建家庭,生活的重担不允许我永远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付出,哪怕是一个孤独无依,风浊残年的老人。

值得一提的是,老人与小区里的小动物相处和谐,野猫野狗都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每当老人清理垃圾时,小动物们就会围在她的身边,而她也会把翻出来的食物顺便扔给它们,猫狗之间也一直很融洽。

她曾偷偷把我带到附近一个楼道里,那里正有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狗,母狗看见我的到来有些龇牙,但老人摸摸它的头后就享受般地眯上眼睛打起了盹。

小奶狗硬纸板箱里铺着的厚厚的稻草让我老人前几天扛回来几捆稻草时坚定而疲惫的眼神。

临走时,老人还特意跟我说,千万不要把小奶狗的事情告诉别人。我重重地点点头,我知道,它们是老人的寄托。

这时老人的兜里响起嘹亮的荷塘月色,她向我摆摆手掏出了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划过我的眼角,又是她的儿子打来的。

我看着背对着我的老太太,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肩头,她好像更矮了。

我本以为会就这样与老人相处下去,但没想到变化来得这么快,公司为我们新员工安置了宿舍,我也即将搬离这一处摇摇欲坠的老楼。

临别的那天,我特意早起想跟老人道个别,没想到老人更早,我俩就在楼道里遇到了。

我诧异地看了眼老人的手中,发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蛇皮袋不见了。

“要走了吗?”老人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点点头:“是的。”

我想跟她说注意身体,还想听她说说儿子的情况,但望着还不到我脖子的老太太,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都梗在了喉咙口,我俩就这样对视了3秒。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她突然笑了,说昨天就看到我屋子里在整理东西,还扔了好多垃圾出来。

我想到昨天我整理东西的时候一直没关门。

她突然拿出一个破旧的皮夹,说问我还要吗?那是我昨天清理掉的杂物中的其中之一。

我说不要,她就把它珍而重之地放在布满污渍的衣服口袋里。

我想,这或许以后就是老人平时放零钱的皮夹了。

她说她早点出门就是为了问我一下。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角有点湿润。

我怕被她看见,我急忙说,那我走了。她点点头,回头就去拿她那个蛇皮袋了。

我一度认为,她的生活会永远这么继续下去。

百忙之中我也曾回过几次小区,每次都看到大门紧闭,我以为她找到了什么更好的营生,谁知有一天,屋子里竟然走出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他们也是从外地来打工的,见面挺和气,还给我点个头。我问他们那老太太哪去了,他们说是上一任租客吧,好像回老家了。

我顿时感到有些失落,不过我想事情总要往好的方面考虑,也许她的儿子会踏踏实实地工作,给老人一个好的安身之处吧。

尾声

老人闲聊时提起过她河南老家的地址,我也细心地记录在纸上了。

老太太为小奶狗做的小屋也早就没了,我想也许是被卖废品的人清理了吧,但让人暖心的是,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窝窝小狗的聚集地,周围还有零星的食物残渣,仿佛是老太太留存在这里的一点念想。

一天周末,我闲来无事,整理屋子的时候钱包里无意中掉出来一张纸条,正是老太太的老家地址。

我的眼睛掠过绵延的屋顶望向西方,也许,我该去趟河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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