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用上学该有多好,这样,我就可以撑着小船,顺着眼前的溪流漂啊漂啊,漂过城,躲过市,流浪在不见人烟的旷野。慢慢地,忘记街,忘记灯,忘记时间,一直漂流到忘记我是谁。可是,我不想忘记你呀,你愿意陪我去吗?嗯?
苏晓挠着小点的下巴,希望它做出回应。小点欢快地晃了晃尾巴,抬起头对着主人的脸一阵猛舔,似乎很中意这项提议。苏晓咯咯笑起来,将小点搂得更紧了些,痴痴地望向溪流的尽头……
秋天的夜色总是来得太快,不知不觉,艳阳已近夕阳。苏晓从弯弯窄窄的木桥上爬起,拖着长长的影子朝学校走去,小点跟在后面蹦蹦跳跳,追逐着前面来回晃动的影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总是莫名地向往远方,苏晓也是,每到周末,她都会抱着小点坐在清凉山间的这座小木桥上,执着地认为溪流的尽头就是远方,那里肯定有她憧憬的未来,尽管她也说不清自己想要怎样的未来,但那里一定是美好的。
周一是实验课,有机老师要求每位学生务必准时提交上一周的实验报告,注意,是务必。所以周日晚上是化工院学生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宿舍最热闹的时候。女生们左手固定直尺,右手一会握圆规,一会换水笔,一会擦橡皮,一会粘胶带,看看实验书上的流程图,又瞧瞧实验纸上自己画的装置,无奈地趴在舍友旁边观摩一阵,咬着笔杆跑到隔壁宿舍叽叽喳喳探讨一下,眼前的实验数据杂乱无章,这个时候,李煜的《相见欢》便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甭管是啥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时钟滴滴答答,计算器噼里啪啦,好不容易完成报告,却不觉已是深夜十一点。桌面上到处散落着橡皮屑,废纸团,胶带上粘的字连起来可以绕宿舍一周。这时,男生宿舍兴奋了,他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抱着宿舍电话和女生谈生意套交情。“明天请你吃砂锅,怎么样?实验报告让我借鉴借鉴?”“早中饭全包!”“高数课替你签到,包在我身上!”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大家总是乐此不疲。
苏晓宿舍的电话也吵闹起来,这已是第四次响起。魏薇就近拿起电话,“Hello?”其实她早已料到是谁。
“哈什么楼啊,让苏晓接电话。”
“哼,抄报告还这么理直气壮。懒得理你。”
“魏薇,拜托拜托,快让苏晓接电话,明天你们宿舍一人一杯奶茶。”
魏薇满意地将电话交到刚从洗漱间出来的苏晓手里,夸张地用嘴型拼出王然二字。
每到这时,苏晓与王然的对话总是千篇一律,说都说厌了,却还是要说。
“你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作业吗?”苏晓语气中掺杂着些许抱怨。
“谁让咱俩是搭档,实验数据要一致才可以,你不给报告,我可要随便乱编数据啦。要是老王发现我们实验数据不一致,到时可别怪我。你也知道,老王那对眼睛,比显微镜还犀利。”王然略带威胁地表达了“我抄作业也是为你好”。
苏晓用指头一圈圈缠绕着湿漉漉的发梢,想不出什么理由加以拒绝。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王然首先在气势上压倒苏晓,然后再威逼利诱,坐等对方缴械投降。战局从来没出现过意外反转。
苏晓认为王然太霸道,有些蛮不讲理,所以懒得和他争论。
王然认为苏晓怯懦怕事,略加吓唬便会不知所措,所以总是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料她不会反抗。
学生时代的精力总是旺盛,大家躺在床上,开启了卧谈会,天南地北,从周杰伦聊到炸酱面,从肯德基聊到天空之城,说着说着,王然竟被牵扯进来。根据各种“据说”和“听说”,王然的爸爸是大公司高管,年薪好几百万呢,妈妈是大学教授,而且爷爷奶奶是拆迁户,动不动就去国外过节,王然小学还是在美国上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国了。从他那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倒是多少让人相信了这些传闻。只是大家不明白,出生在这么好的家庭,有那么好的资源,为什么只考上了一个二流的二本?真是浪费,说暴殄天物都不为过。他爸妈肯定失望到不行,有这种小孩,真是辱没他们家门楣。夜深人静,最适合思考前世今生,聊着聊着,大家都睡着了,苏晓却想起来自己的家人。
月光皎洁,苏晓趴在阳台上,和小点唠起家常: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六个姑姑三个大爷。没错,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家族时,我脑海里出现一只胖乎乎的母猪,虽然明知这种想法很不恰当,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奶奶和猪联系在一起。
按理说,这么大的家庭,生活肯定很热闹,但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见过他们完整的聚在一起。
我出生之前,前四个姑姑通过各种途径嫁了出去,我记事之后,五姑和六姑也先后找到了人家,期间,大爷结婚后在庄东头盖了个瓦房,二爷还没长到一岁就去世了,所以也失去了在人间结婚的机会,三爷结婚后在庄西头盖了个瓦房,我爸结婚后就在那一大片土房基础上翻新出了几间瓦房,我出生后,爷爷奶奶嫌太吵,他们在老大家不远处又盖了个瓦房搬了出去,于是原本的一家人就变成了好几家人。
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童年,但从大人们不经意的回忆里,我多少想象的出他们年少时的样子。
那个年代里,小孩还不叫宝宝,他们叫臭小子和臭丫头,名字大多也是随意起的,如果大儿子叫大刚,二儿子就叫二刚,三儿子叫三刚,四儿子当然叫四刚,叫着叫着,忽然多出了一个外号“屎壳郎”,再叫着叫着,忽然多出来好几个外号“大屎壳郎”、“二屎壳郎”......女儿的名字稍微好些,什么翠莲、翠花、秀菊、秀娥,这些名字在那时流行的很,只要在庄头吆喝一声,肯定有好几个姑娘回头。即便如此,也或许正因如此,到现在,我还是没能完整的记清楚我那一群姑姑和大爷的名字。
虽然名字起的缺少仪式感,但真还别说,他们那一辈的小孩就是好养活,给个红玉窝窝和咸菜疙瘩,就敢长个成人模人样。奶奶从她的角度对此做出过解释:“穷人的命贱,连鬼都不要。”
大人们一整天一整天的呆在地里,很少有功夫搭理一帮小孩,即使有,也是教训老大老二去上地,老二老三去放羊,老四在家看着弟弟妹妹顺便再把一日三餐做出来。那时的小孩在帮衬父母方面确实是把好手,但在其他方面就差强人意啦。比如我爸,掐指算算,学也上了不少年,但一直停留在三年级再没升上去,有一次,不知道是语文老师说他笨还是怎么惹到他了,我爸气不过,愣是搬着凳子围着操场把老师追了好几圈,后来,那个老师又成了我的老师,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是谁的女儿。
我爸的顽劣不止于此,他总是约着从光屁股起就认识的几个小子到处疯,一会儿下河抓鱼,一会儿田里捉蛐蛐,和这个赛跑,和那个掰手腕,每天好像都在想着怎么玩儿怎么疯,他晚上也很少回家睡觉,要么地上铺个凉席睡在了狗蛋家,要么蹭在大发家院子里呼呼睡上一觉,庄子就那么大,抬眼低头全是邻居,我爷爷奶奶只要知道他没丢就行,不回家也好,反倒肃静些。可想而知,他们之间的亲情并不怎么浓烈,如果说火山喷发是浓烈的最高级别,那他们的浓烈顶多称得上几个火星子。不过,后来慢慢长大的我发现,爷爷奶奶在亲情方面并非一视同仁,相较而言,他们更偏爱我那几个姑姑,连带着也更偏爱我那几个姑姑的小孩。但二姑和二姑的小孩是个例外,因为二姑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庄子里来了个溜乡修鞋的,虽然是个瘸子,但很是能说会道,二姑听的入迷,一句话没撂下,直接跟着修鞋的跑了。许多年后,二姑才又和家里人联络起来,他们的关系一直不瘟不火,大爷和我爸都不太或者不想理解二姑的做法,这也就算啦,连我都看得出,其他几个姑姑打心眼里瞧不起二姑,确实,二姑父好像自那次修鞋后再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