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爱种花。常常会调皮地在父亲单位的花坛里,偷偷挖几株菊花、兰花、凤仙,小心栽在爷爷奶奶家院子一隅。又生怕被鸡、鸭、黑虎(我和小叔养的一只全身黑色的中华犬)糟蹋,就用细竹插一圈篱笆护着。那时我每天都要去看上好几回,盼着它们开花。待到花苞从叶间悄悄探出头来,心里的欢喜,就像涨满的春水,几乎要溢出来。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记忆,在读陈忠实先生的《拥有一方绿荫》时,便觉得格外亲切。他写自己种下一棵食指般粗细的法桐树苗,初时弱不禁风,“猪可拱断,孩童可随手掐折”。历经一冬,树苗枯成褐色,他以为它死了,几乎要把它丢弃。谁想地底下的根却悄悄活着,待到春天,竟钻出“嫩黄中带淡绿”的新芽。几年过去,小树渐渐长得结实,终于撑开一片“筛子般大小的绿荫”。
这棵树,其实很像是陈忠实先生文学生涯的写照。
陈忠实先生的创作之路,并不顺遂。他曾经历漫长的沉寂与困顿,正如那棵险些枯萎的树苗。但他始终没有放下笔,从他早期的《信任》到后来的《白鹿原》,他就像那棵他亲手种在“老巢”院子中的法桐,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默默扎根。他说“想要乘它的荫凉,想要拥有一方绿荫,得等多少年啊”,这一句话不正道出了精神成果的迟来吗——美好的事物,往往需要最朴素的坚持与最漫长的等待。
他写这棵树“被酸枣棵子严密保护”,也让我想到在他创作之路上的另一种真实:束缚有时也是庇护,限制或许恰是磨砺。传统与规范,既约束人,也成就人。
而他最终在法桐的绿荫下找到的,不仅仅只是暑热中的清凉,更是一种精神的安宁与归属。他反复书写“故土”“家园”,这棵树,就种在他父亲他爷爷他老太爷一脉相承的家园的院子里,根扎在关中厚实的黄土中。他的《白鹿原》《漕渠三月三》,写的也正是这片土地上的悲欢。这方绿荫,或许是他乡土情结的落地生根,是他文学世界的起点与归宿。
如今,我们生活在信息如潮、人心浮躁的年代,专注反而成了一种稀缺的品质,沉淀则变成难得的勇气。陈忠实先生笔下这“一方绿荫”,仿佛是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温和提醒:生命的丰盈,不在于追逐无数,而在于深深扎根一处;精神的自由,不在于逃离所有束缚,而在于找到那棵值得你用心浇灌的“树”。
读完这篇文章,我仿佛也站在了那棵法桐的绿荫下,感受着陈忠实先生从文字间透出的清凉与安宁。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或许都需要这样“一方绿荫”——它可能是一份热爱,一个信念,或是一种不慌不忙、坚持成长的日常。只要我们愿意播种、耐心守护,终有一天,也能在自己的天地里,拥有一片清凉,收获一地浓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