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屋,那池塘,那老人

  2020年10月1日,也是传统的中秋节,在这个举国同庆,阖家欢乐的双节里。

        外公离世了,享年88岁,算是高寿!

        从我记事起,外公就已经是个老人了,瘦高的个子,佝偻着身躯,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又粗又深的沟壑,浑浊的双眼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稀疏灰白的头发上渗透出被贫苦摧残过的痕迹。

        据说,外公并不是一出生就很贫穷,他拥有一个富足幸福的童年,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地主之家,从小便吃着白馍和米饭,穿没有补丁的衣服,在书包里揣上焦黄焦黄的煎饼上学堂,在众多孩童的艳羡声中长大......

        后来历经抗战,家底被洗劫一空,然后碰上文革,因为成分不好,上过批斗台,也关过牛棚,更是一贫如洗。

      记忆里的外公家,是老式的土瓦房,有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槐树下有一方石桌子,石桌子的周围散落着几个破旧的小板凳。

        妈妈说槐树是外婆亲手种的,石桌和小板凳,是外婆亲手布置,外婆去世好多年,那时妈妈才十五六岁,院子和屋子里的陈设却从未变过,一如外婆在世时的模样。

        临着院子的,是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里飘着一层绿油油的浮萍,从未见过池塘里有鱼,偶尔能看到一群黑黝黝的蝌蚪游过。

        夏天的池塘最热闹了,蛙叫声此起彼伏,终日乐此不疲,外公却跟我们几个孩子说,池塘里有个硕大的千年乌龟,就躲在池塘中心的大石头底下,能呼风唤雨,但是谁看到它,谁就会被拖进池塘里去。

        于是我们几个小孩子日日躲在槐树后面朝池塘里张望,直到外公搬家,都未曾见到过那只大乌龟。

        夏日的傍晚时分,太阳终于燃尽了它最后一丝热度,余晖将树影拉的老长。

        我们表姐弟几个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旁边吃着饭,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太阳落山后的天空好像黑的特别快,眨眼间便从白天变成了满天繁星。

        最喜欢的,莫过于听外公讲那些真真假假的历史故事,志怪古籍《山海经》和唐代李淳风袁天罡的《推背图》自不必说,还有很多神奇的谶语和因果循环,总能听得我们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忘记了呼吸。

        比如汉武帝后期的巫蛊之祸,因寻求长生不死之术而日渐昏聩的汉武帝听信江充等小人的挑拨,相信了太子刘据即将谋反的谗言,大肆屠戮无辜之人,近十万人魂归离恨天,其中就有皇后卫子夫绝望上吊,太子刘据兵败被逼自尽,唯独襁褓中的刘询逃过一死,被养育于掖庭。

        汉武帝死后8岁的汉昭帝刘弗陵即位,却英年无嗣驾崩,大将军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为皇帝,但刘贺因荒淫无度仅做了27天皇帝就被以霍光为首的辅政大臣给废了。

        转了一圈,最后的皇位还是落在了太子刘据的孙子刘询身上。

      比如宋太宗赵光义上演了一出烛影斧声便让他的哥哥赵太祖暴毙于大雪纷纷的夜里,赵光义即位后宋太祖的两个儿子也在之后的几年里不明不白的死去。

        但宋太宗的后代嫡系皇帝里一直子嗣凋零,人丁不旺,传至宋钦宗时更是发生了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掳去金国折磨致死,整个皇族几乎被一网打尽,受尽凌辱。

        唯一逃出来的宋高宗赵构还失去了生育能力,于是便收养了宋太祖的七世孙做养子并传位于他,历史兜兜转转,皇位最终还是归回了宋太祖赵匡胤一脉。

      比如公元1619年,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攻下了叶赫城,叶赫部就此被击败灭族,叶赫部首领金石台被捉,死前发下诅咒:我叶赫部即使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报仇雪恨,灭掉爱新觉罗氏。

      大清国祚绵延近二百七十多年,在晚清的动荡岁月里,慈禧太后掌权长达半个世纪。

        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她重农抑商,卖国割地,内外勾结,致使民生凋敝,大厦将倾。

      还亲手摧毁了清朝最后的希望百日维新,清朝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末路。

      而慈禧太后,恰是叶赫那拉氏的女人,历史又一次掉入了因果循环的深渊里。

            再比如乾隆的宠臣和珅,实际上乾隆和和珅的前世今生有着解不开的缘分。

        当年乾隆还是太子弘历的时候,有次因事进宫,看到一个宫殿里有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玩性大发,于是就悄悄靠近用双手捂住了那个女子的眼睛。

      然而那个女子并不是一般人,是雍正帝的一个妃子,受到了惊吓遂用梳子往后击打,正好打伤了乾隆的前额。

      乾隆的母后知道后,说那个妃子调戏太子,便赐了她三尺白绫,乾隆得知后火速的赶去救人,但已经太晚了。

        满心愧疚的乾隆对奄奄一息的妃子说:"吾害你尔,魂而有灵,俟二十年后,其复与吾相聚乎?"还用朱砂在这位妃子的后颈处点了个记号。

        后来,和珅入宫,乾隆初见,便觉似曾相识,吃惊的验其颈项,果见其颈上有一红色胎记,叩其年龄,也与那妃子死去的时间相吻合。

      便认为和珅是那个冤死的妃子转世,为了偿还年轻时的愧疚,乾隆对和珅恩宠有加,和珅平步青云,聚敛钱财,直至权倾朝野。

      更巧的是,和珅被嘉庆皇帝赐死时,居然也是三尺白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却又处处透着不同,秦二世而亡,后面却迎来了绵延400年的强汉,隋亦是二世而亡,后面却迎来了空前繁华的盛唐。

        夏朝始于夏启而亡于夏桀,启:开启。桀:结束.....

            他总是边讲边用树枝蘸着月光在地上写,当时只觉得外公写的字好像跟老师教给我们的汉字不一样,每个字的笔划都很多,却很漂亮,方方正正的楷体字,长大以后,才知道那些都是老字。

      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表姐弟几个凑在一起,讨论外婆的长相,我们几个翻遍了老屋,也不曾找到外婆的一张照片,除了想象出她的模样,别无它法。

      外婆病逝时,七个孩子中仅仅大姨成年了,最小的小姨和二舅分别是6岁和3岁,他们这一大家子究竟经历过何其艰难的岁月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们终究是挺过来了。

          在我们表姐弟几个十几岁时,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推理论证,可以得出外婆的长相。

        外公眼睛不大,但姨姨们都是大眼睛双眼皮,可知外婆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

    外公没有酒窝,但二姨四姨和小姨都有一对酒窝,可知外婆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外公皮肤黝黑发亮,可二姨四姨小姨皮肤白皙细腻,可知外婆的皮肤也是白皙细腻的。

        外公个子很高,可二姨和妈妈个子娇小,可知外婆的身材娇小玲珑。

      我们为我们惊人的发现兴奋不已,赶紧跑过去问外公:"外婆是不是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皙细腻,眼睛大而灵动,还有一对可爱酒窝的美人啊?"

      外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亮,几秒钟之又悄无声息的黯淡了下去。

      等了许久,外公都一言不发,我们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们拿着同样的问题去向大姨求证,大姨用惊奇而又无限怀念的语气说:"是的,你们猜的很对,外婆就是你们说的这个模样。"

      记得有一年春节,妈妈大年初二照例带着我们姐弟三个去外公家。

      进门后,发现出门迎接的并不是外公和姨姨们,而是几张生面孔,有一个烫头发的女人跟妈妈说:"看来你们姐妹几个都不知道呀,不然也不会集体走错,你爸跟我家换房子了,他现在在我们以前的家住,离这里不远,就隔着一个十字,同样的位置。"

        是的,外公搬家了,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把之前的土瓦房换成了砖瓦房,院子小了一半,没有了大槐树和石桌子,院子尽头也没有了池塘。

      我有一丝的失落,也只是一丝而已,孩子的心性总是善忘的,在看到几个表姐弟的时候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一整天,妈妈和姨姨们都不动声色,照常的谈笑风生,说着家长里短。

      冬日的白天很短暂,待到我们回到家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很冷,凌冽的寒风像长着眼睛的八爪鱼无孔不入,顺着我白皙的颈部直钻进衣服里,细碎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打在我脸上,刀割一样疼!

        妈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翻山蹈海的情绪,把头埋进膝盖里嚎啕大哭,声音细长凄厉。

          我们姐弟三个蜷缩在早已凉掉的炉火边,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出声。

        当时我不懂,无非就是搬个家嘛,至于这么伤心吗?

          直到多年后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幼时的冬天好像特别冷,总有一场接一场永远也下不完的大雪,夏天总是很漫长,午后的知了没完没了的重复着单调的曲子。

      我家门口有一株碗口粗的杨树,树荫刚好够我和两三个小伙伴在下面过家家。找几个废弃的锅碗瓢盆就能玩儿一中午。

        偶有小伙伴跟我在树下分享一颗糖,含在嘴里我从嘴里直接甜到了心里。

        那棵树伴着我从童年长大到了少年,小树也长成了参天大树,树荫能够容纳十几个人在下面吃饭聊天打牌。

        而我,也不再热衷于过家家。

        我会在午后捧上一本书,安静的坐在树荫下,常有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我的书页上撒下几片斑驳。

      我看着文学,历史,地理和各个国家的名著,我看到了树荫外更多精彩的世界。

      知了依然重复着昨天的曲调,我却不想待着原地,我想飞出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后来我去外地求学,我回来时,那颗大树,变成了一颗老树。

        而我,也不在是少年。

        再后来我参加工作,有次回家,发现老树不见了。

      我赶紧去问我妈,我妈说树根影响到了前面邻居家的地基,已经被砍掉了。

        我心里升起一阵凄凉,那颗老树带给我的快乐从真正意义上画上了休止符,但那颗老树此后便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家里的一颗老树与我而言,都有着无限的怀念,更别提一座老房子对妈妈的意义了。

      那座老房子不仅仅有妈妈忧喜参半的童年和少女时代,还有着外婆的气息,以及外婆留在她记忆里的温暖岁月。

      那座老房子对她而言,是慰藉余生汲取力量的一剂良药。

      如今,外公也去世了,那天妈妈的一句:"我再也没有爸爸了"让我泪如泉涌。

      她以后的身份,可以是我们的妈妈,是爸爸的妻子,是姨姨的姐妹,可以是很多种身份,唯独不再是谁的孩子。

      从此以后,她将直面死神,人生没有了来路,只剩下归途。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老人,愿他们能被岁月温柔以待,晚年安康!

林小姜

2020.10.4日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