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好几次差点从树上摔下去,耳畔是虫鸣,眼前是月光,黏黏的风吹得人鼻痒痒——那是夜亘古不变的基调,至少昨日也是,前日也是——故事刚开始就让猴子好几天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狮驼岭,树后树,藤上藤,满山的瘴气,遍地的妖怪,外来的凡人或小妖若是在这吼两嗓子,保管一盏茶的工夫便只剩地上的一堆白骨,更甚的遇上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大概也就抹去了存身在世的一切证据。
猴子想到这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当年十万天兵围剿另一只猴子的花果山时,那该死的弼马温好歹还有上万个弟兄撑撑场面,而如今却要我孤家寡人地对付这满山奇形怪状的妖怪,什么?指望那两个呆子?猴子很是无奈的笑笑。
猴子劝唐和尚绕过这片岭子,但平添的八百里行程让唐和尚摆了摆手。
“悟空你神通广大,这一路上多少妖魔见了你吓得魂飞魄散,为师信你定能保为师平安。”
这是唐和尚被抓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狮驼岭上有我家三个大王........
猴子很喜欢这个唤作小钻风的妖怪,那一股脑儿的实话劲儿让猴子眼里倒映出个自己——那时候猴子还在另一个山头给派了巡山的工作,也似这般仗着自家大王的威风给新入伙的弟兄吹吹牛皮,后来,山头连着洞府被天上来的家伙给端了,小妖散了,大王死了。
小钻风也死了,棍子下去的时候猴子闭了眼睛,狮驼岭上的小妖怪总是要死几只的,这种好骗的妖精就该首当其冲——猴子如是说。
关于后来的事,猴子记不清了,无非是和老妖们打个你来我往,唐和尚是必被抓的,挑担白马连同那两个呆子一齐被扔进洞里,再往后,猴子在狮驼国里见到了大鹏。
”猴子,我知道你不姓孙。”
猴子习惯性地将右手搭在额头,左手垂下来任其摆个东西南北,他不明白一只大鹏精是如何知晓自己和如来的秘密。猴子后来想想,这大概就是大鹏日后被囚禁灵山的原因吧,大鹏的境遇固然凄惨,而佛祖的笑声更是直逼得猴子后脊骨阵阵发寒。
猴子想起了另一只猴子,其实他并不喜欢属于那只猴子的一切称号,无论是美猴王还是齐天大圣,连孙悟空这个名字都让他极度排斥,他不明白当年弼马温在花果山恬不知耻的束一杆齐天大圣的大旗是何种心态,他想,大概冥冥中自有一部西游记决定了一只高傲不能自持的猴子何时生何时死,又有另一部西游记将自己的命运同那只高傲自大的蠢猴子的交织在一起——死结是解不开的。
“六耳猕猴在如来的授意下于灵山一棒打死孙悟空,而后冒孙悟空之名保唐僧取经”,这是他的西游,可惜无人知晓。
“猴子,跟我合作,唐僧归我,自由归你”。猴子从大鹏眼里发现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若干年后一个唤作沉香的孩子来找自己时也是这般,猴子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东西名为真诚。
猴子觉得很可笑,事实上他也确实当着大鹏的面笑得很大声,你换我自由?你一个小妖你有什么资格能换我自由,观音,如来,大概几个罗汉就能把你这只鸟驯化成鸡。
“猴子,别不信,如来见了我得管我叫一声娘舅,”望着猴子渐渐缩小的背影,大鹏喊道,“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六耳猕猴!”
世间任何关系都大不过利益,这是猴子亲眼见到瘫倒在地的大鹏之后顿悟的,猴子记得,几个月前,相同的位置躺着的,是那个弼马温,不同的是,那只猴子死了,而大鹏还有一口气在,这大概是娘舅的帽子唯一遮下的一个雨滴,猴子心想。
悟空,你要听话保唐三藏取得真经,快回去吧。如来高高地坐着,微微的笑容中仿佛定了万把刀子,寒气从刀刃上直直刺进猴子的心脏,西天极乐的风是冷的。
今夜的月色正好,星光暗淡,瘫软的风懒散地略过猴子的额头时留下一片新叶,狮驼岭的雾渐渐消散,待到日出,三藏披裟,八戒牵马,沙僧挑担,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