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繁忙的城市,晚上十点还在堵车。穿越半个城市慢吞吞的交通,霓虹灯在车窗上投下朦胧磨砂的质地,把窗外亮眼的广告牌晕染成一片模糊。从车缝中透过来一丝寒意,浸透大衣刺进皮肤的触觉,激起一阵凉。
一个不强行跟我聊天的司机,自己沉默着开车,不开微信语音聊天,没有音乐,没有深夜电台,甚至没有滴滴的用车提示。我于是也就难得享受这一刻的安静,歪头靠在车窗旁,看着雨点一道一道划出印痕,看窗外缓慢超越或被超越的汽车尾灯,想象这些旅人究竟是意尽阑珊地玩乐结束,还是加班告一段落而回家。
夜好像已深,有些人早早睡去,也总有另外一些人彻夜未眠。
早睡的无法忍受熬夜之人无视健康的陋习,熬夜之人也不愿接受早睡人的规劝。于是,你睡你的安稳觉,我过我的无眠夜。
当然,还有一些夹在中间:想早睡却下不了决心、放不下手机;或者,想多清醒一阵却无奈为可能的健康隐患心生焦虑。
所以,此时此刻,有的人在花时间睡觉,有的人在花时间清醒,还有的人在花时间犹豫焦虑。
02
朋友的留学机构里驻扎着一帮学设计的孩子。说是『驻扎』,当真一点儿不夸张——工作室里摆着睡袋,放着眼罩,累了,合衣躺下睡一觉,闹钟每隔2分钟设一次,接连设上十个才放心。熬夜是家常便饭,甚至连续熬个三五天,也没有人大惊小怪。当然,除了我。
主要的原因,大概因为我不学设计吧。他们说,"我们学这行的都这样。画着图这逻辑不能断,再接上很难"。
我不懂,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个成立的事实。我能理解的世界里没有这样一种『必须连续熬夜』才能完成的工作形态,但不代表它就不可能存在。
它应该存在,而且对存在于它之上的人来说,合理;所以,我不经历,不体验,不推崇,不模仿,不代表它没有存在的理由。
它的存在有很多好处,有可能我有一天会心领神会;也有可能,永远避之不及——这样的领悟,靠际遇,靠缘分,靠很多种偶然。
这样想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感觉可怖:或许只是高考结束之后随便填写的一个专业意向,结果就决定了一个人之后漫长人生的走向。如果碰巧喜欢,大概也好,哪怕熬夜画图,也算是乐在其中;可要是没那么喜欢,又已经有点儿熟练,一时间找不到别的特别喜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地画着再说,于是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地熬夜画图,画到最后,头也晕了,身也软掉,画出被老师认可的图,只为有个书念,念什么,研究什么,思考什么的问题,却好像并不重要。
03
熬了几天夜,93年的哥们儿在混乱之中搞错了几桩事,无比崩溃地哀叹想找个清闲的差事喝茶看报。
我说,"那你少接几笔单不就得了?"
"哪里那里轻松呀,钱到眼前不赚呀?"
我又问,"那你赚钱是要干嘛呢?"
他愣了一下的眼神似乎在说,『这难道不是这么明摆的事情,还需要问吗?』
我觉得每个问题都有问的必要,于是他说,"你就是想太多"。
原本呢,我以为比我年轻的孩子会比我活得更自由,更酷,更自我,毕竟社会观念不断地更解放;但好像也未必——
还是有那么多操心成绩爱着『别人家孩子』的家长,还是有那么多活在不加取舍地捍卫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框架里的年轻人,也还有那么多奔着广义人生目标而努力奋斗的青年。
而我们文化语境中所谓『传统』、『主流』的部分,仍旧拥有异常强大的势力。它最厉害的地方,大概就是有能力制造出一种『不能脱离大家都这样』的不安全感:不能成为不被人理解的异类,不能不站在普世价值的阳光普照圈子里,不能表现出属于自己的小众特点——如果它没办法让大部分身边人认为你很酷的话。
就好像一个不习惯连续熬夜的人面对一整屋子『不熬夜不出活』的人,便像是个偷懒耍滑的家伙。
熬夜也好,不熬夜也好,谁都没错,都有各自的理由,因为存在即合理;当然,谁也没办法说服了谁,因为各自有各自『存在即合理』的道理——
于是,倘若在一个集体主义的文化氛围中,一个人需要融入主流价值来寄存自己的不安全感,倒是未尝不可,毕竟祸福有共担的同谋会轻松很多;
但如果一个人清楚地了解并果决地自行了断自己的不安全感,内向消化,脱离主流价值观的引力束缚,那么,也是他/她的选择:两者之间,互不妄加评价,互不干涉,互相尊重各自选择的自由,便是两种『存在』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04
夜已深,有的人想睡已沉沉入梦;有的人想熬夜而秉烛夜游;还有的人,在忍受失眠的焦虑。
愿你想睡就睡,想清醒便清醒,不要夜不能寐,也不要午夜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