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不算炎热的夏季，我和一只精灵相遇了。
01
父亲过世后，母亲靠着没日没夜工作终于将我送到了高考的考场。那面几乎占据了整块墙面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出了硕大的八个字。灰白的四周，落着从窗外透过的阳光。树叶飒飒作响，笔尖在纸面上跳跃，似乎此时还该有母亲缝纫机工作的声音。
高考结束后，我来到了父亲小时候生活的海岛，暂时在亲戚家里借住。
我站在一块礁石上，看着无际的海洋，远处的地平线上安安静静。
“你爸小时候也喜欢看海，每次一看就忘了回家。”
小姑坐在不远的另一块礁石上。她的脸因为长年吹着海风，已经变得干涩。皱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像是布满大地的沟壑。
“可是我看不出来。爸爸看到的景色是什么样的呢。”
夕阳已经到达了地平线。余晖洒在海面上，那一粒粒金子，或许就是海盗穷尽一生在海洋里寻找的财富。远方的海面上，突然跃出几条海鱼，不到三秒，又是几条，最后接二连三的从海水里跳到了空中，又回归深海。
“这是仪式。”
“仪式？”
我看向小姑。此时她的眼睛也仿佛镀上了金辉，看着那些鱼群，她也许在默默祈祷。
“这片海洋流传着一个传说。很久之前，海洋的女儿爱上了一只小鸟。她不惜一切代价用海水包裹了小鸟，祈求将他变成海洋的亡灵，与他欢度一生。可小鸟其实是天空的精灵。天空与海洋无法融为一体。小鸟的灵魂开始消散，他告诉海洋之女，他也爱上了她，但他无法原谅她这样的爱。死去的小鸟给她带来巨大的悲伤，她的眼泪飞到了空中，向天空赎罪，化为了守护天空与海洋的精灵。”
小姑摸了摸我的头，将一个如童话一般的传说娓娓道来。
“所以为了感谢守护天空与海洋的精灵，鱼群会以那样的方式表达祝福。而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类，为精灵建立了一座庙宇。”
“精灵的庙？！”
我有些惊讶。一直以来传统观念中，庙里供奉的大多是神佛，仙人还有大功大德的英雄。但是这座海岛，信仰的却是带着西方童话色彩的精灵。我很好奇，精灵的塑像是什么样呢？尖耳朵？小翅膀？穿着树叶戴着花环？不，或许这更像森林里的精灵。
“精灵的庙在海岛的东面，日出之地。”
小姑笑着，看着鱼群，似乎她自己也在其中。
02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坐在石头上，等待着太阳从这里升起。
风徐徐的吹过，有一丝凉意。不过转瞬间，世界明亮的时候，这点凉意便会消失。
我的身后就是精灵的庙宇。
一片空旷的地方，三个角上落着很大的石头。上面用花藤缠绕，还很新鲜。
空地的中心，放着一个瓮。瓮里有几条小鱼。旁边的地上也放着一些小花。
这就是这里海民们供奉的方式吧。在这根本不能称作庙的地方，一只精灵在这里看着天空和海洋。
慢慢的，地平线上，太阳升起来了，这第一抹阳光照耀在那个瓮上，照耀在这个庙里。
我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绕过三块石头，准备返回。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回头看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站在没有石头的那个角上，显得有些窘迫。
“怎么了？”
“谢谢，你过来。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岛外的人吗？”
小女孩急切地问道。我似乎感觉她要过来抓住我的衣服询问，但她仍然是站在那里，没有从庙里出来。
“是的。我是来看看父亲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我回答。我不知道她这样问是为什么，但我知道，答案对她或许很重要。
“太好了。那么，你在这里开心吗？”
小女孩又问到。不过这次她的表情很轻松，但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移动。
“嗯，这里很让人舒服。”
“太好了。我叫，小灵！可以的话，欢迎你过来玩。”
小灵站在那里，微笑着，那些像是海浪的头发，随着轻风微微飘动着。
之后的日子，我每天都会到那里和小灵一起看着日出还有日落。她一直待在三块石头围着的庙里，看着天空还有海洋。
日复一日，即使再迟钝，我也知道，小灵只能待在那里。她唯一能接触的花是在石头上，唯一能接触到的水和鱼在瓮里。
她是精灵，守护着天空与海洋的精灵。
但她自己却无法在天空中飞翔，在海洋里遨游。
我想起了海洋之女与天空精灵的故事。也许这就是赎罪，被永远困居在陆地上，与深爱的两个地方永别。
“小灵，你孤独吗？有没有想过不再守护这里。”
小灵摇了摇头。她的脸上一直都是笑容。
“我可以在这里看着天空和海洋，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很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失职，这里一直都很安宁。”
小灵将瓮递给我。她说她一直都想将这些鱼放回去，但她不能离开这里，现在有了我，看着鱼儿回到大海的时候，她更加快乐了。
我想，小灵更像是守护神，用自己的力量带给一方平静。
当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这片海域获得了比昨天更多的活力。
我期待着，每一天与她的相见。
03
“我可以感受到，那些鱼们在说，谢谢，谢谢。”
太阳落山之时，鱼群照例钻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弧线。
小灵在夕阳的衬托下，像是带着火焰热情的精灵。光与影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放大的美感，仿佛她是这天地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缩影。
她站了起来。
“你知道，那三块石头是什么吗？那是墓碑。每隔几百年，这里就会连续诞生四个精灵。一个死去，化作那一角的墓碑，另一个再诞生。最后全部死去填满四个象征着东西南北天地的角，震慑着四方，带来安宁，直到被消磨，几百年之后。”
一阵风吹来，小灵那海浪一样的头发飘荡着，她开始变得透明。
“你……？！”
我想要抓住她，但我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注定的。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但我将死的一刻，我一定感觉得到。”
小灵看着我，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美好。可我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此刻我正在百米之外的土地上，仰望着她，无法触及。
“不过，当我们死去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拥抱天空还有海洋。”
她缓缓的飘了起来，身影逐渐模糊，化为一只长着硕大翅膀的蓝色独角鱼，无数的星芒从她的身上落了下来，一些包围了我，是她最后的拥抱。
“在生命的最后，遇见你，我很快乐。也许以前我孤独着，但当你来了，我的每一天都有期待的人。”
我看着她划过水面，飞向地平线，远处的落日在迎接她。
几日后，我最后一次到了那里。第四块石头在她曾经叫住我的地方，安静的沉眠着。我见到了为石头更换花藤还有鱼的人。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但依然神清气爽。
“为什么不盖一个真正的庙呢？”
我问道。
老人摸了摸胡子，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他在看天空还是海洋，或许一切他都在看着。
“要是盖了，精灵就再也看不见它们了吧！”
我随着老人的视线看着那无际的世界，这里曾经有一个小家伙，看尽了它的沧桑，同样还有快乐与幸福。
回到城市里的时候，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那个地方，也是被海洋环绕着的，天空也是蔚蓝一片。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再次看见那只巨大的飞鱼或者一个孤独却充满希望的孩子。
我等待着，和一只精灵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