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朦亮,梁心就起床了。
拉开厚重的窗帘,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一片。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小镇都被白雪覆盖了。
他昨天半夜才回到家,心里装着事儿,又没睡好。
他在外省打工,工程早就完工了,本来一个月前他就该回来,可公司已经拖欠了他们两个月的工钱。包工头说,临近年底资金紧张,让他们先回家,等公司拨下来钱再给他们补发。
工友们一听就炸锅了,家人就等着这钱过年呢,没钱怎么有脸回家?工友们商量,不给发钱就不走,不然大家都散了,这些无良的家伙还会主动想着给我们发工钱吗?就是能给发,那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干脆就在这等,不给发钱就不走。
就这样,他们在工地等了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拿到工钱,快到年底了才回来。
昨天他人还没到家,在火车上就接到了两个要去随礼的电话。
这样的电话每个月他都要接到几次。
一个电话是中学时的一位同学打来的,他儿子的朋友的小姨子生孩子,今天中午办酒席请他去贺喜;一个是十多年前的一个邻居,早就搬到县城去住了,很多年里都没有联系,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他的电话,昨天突然打过来,也是请他去参加喜宴,由头是他的女儿把老房子又装修了一下,同样是安排在今天的中午。
两场喜宴,第一个拐的弯儿太多,第二个也就是家里换个门窗之类的老套路,心里都明白,只是找个摆酒收礼的借口。一个是在小镇,一个是在县城,他只能参加一个。但是,人可以不到,礼必须到。
他虽然半年都在外地打工,但随礼的钱却从来没有落下过。现在电话联系非常方便,你无论人在何处都不能用联系不上作为借口。
人回不来,钱到就好。现在也方便,托人捎带,银行转帐,微信划款,方法多了去了,像他这样的平头百姓,到场也不能给喜宴增光添彩,礼到人不到更受欢迎。
这时,妻子起床要去准备早餐了。突然还想起有件事忘了告诉他。
“你们厂里的白主任昨天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让我告诉你他父亲住院了。”
“又住院了?”梁心条件反射似的脱口问了一句,还带着长长的尾音。
白主任是镇企业办主任兼任药厂厂长,是梁心的领导。
“可不是嘛,又住院了,今年这都是第三次了。”妻子不满地嘟囔着,“那老爷子是老年慢性支气管炎,天一冷一热的不舒服就住院,每次都收不少礼。对门儿那个没心没肺的赵霞也接到电话了,她气得粗声大嗓地敞着门冲我说:‘人家白主任家的老爷子多甜乎人,每年都住几次院又不死,都成了赚钱的机器了。我们家老太太能吃能喝的只会花钱,怎么就不得点病住回院呢!’刚好她婆婆回来,在楼下听到了,上来和她大吵了一通。”
妻子说得直笑,梁心却咧咧嘴笑不出来。都明白,现在摆酒的事儿都变了味儿,成了敛财的手段。
可是,无论别人举办喜宴的由头有多么牵强,你如果不去随份礼,就会得罪人,就成了另类;可只出不进,谁家也受不了,自然也得找个名目摆上几桌再收礼,这样恶性循环,在这种环境生活,每个人都会成为这个链条上的一环,难以完全置身事外,只不过是脸皮越厚黑的人,摆酒的次数越多,理由越牵强,聚敛钱财就越多,而脸皮越薄的人越吃亏,久而久之,成了丑习陋俗,社会风气都成了问题。
退休前,他到沿海大城市考察发现,那些经济发达,现代化程度高的地方,人的思想观念和社会风气与家乡小镇完全不同,自己家的事不会去给别人找麻烦。不仅不会滥摆酒,即使该摆的酒宴也不会像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通知,赤裸裸的以敛财为目的。有的在请柬上就注明拒收礼金,有的不仅不收礼金,回去时还给宾客一份小礼物作为到场的答谢和纪念。同时又乐善好施,扶贫济困,对素不相识的人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都会慷慨解囊,奉献爱心。这些都让他耳目一新。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大亮了。
雪后初晴,天空湛蓝清澈,没有一丝杂质。东方天际间,太阳半遮半掩地露出了迷人的笑靥。
满眼皑皑白雪,晶莹纯洁,雪压树枝,处处是美景。小区的院子里,孩子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棉衣在雪地里嬉笑翻滚,抓雪打闹。
这是幅令人心悦神怡,轻松恬适的美妙图画,但梁心的心情却是沉甸甸的。
妻子每次见到他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笑他玩儿深沉。
他偶尔也会回一句,深沉不是玩的。
是的,烦心的事这么多,哪有闲心玩呀。
他原任镇上药厂副厂长,上半年才退休,本来就不高的工资立马又缩水了一大截。为了贴补家用,下半年他就外出打工了。
他虽然身体比较瘦弱,又过了知天命之年,但体质还好,干点儿力气活儿也不亚于年轻人。算了算这半年的工钱,随礼的钱都不够。
妻子自然明白梁心的难处。
她试探着说:“你回来了,要不咱们也找个事儿办一办?”
梁心瞪了妻子一眼:“找什么事儿?总不能我好好的也去住回院吧!”
突然,扑通一声,似有人摔倒了,梁心一个激灵,迅疾地拉开门跑出来,见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摔倒在客厅里,头上流出了血。
梁心吓坏了,不停地喊叫着老母亲,手忙脚乱地和妻子把老人家送到了医院。
毕竟年龄大了,骨质有点疏松,老母亲摔这一跤胳膊骨折了,头也磕破了,有没有其他内伤,还有待住院观察。
忙完了,静下来,梁心百思不得其解,客厅里宽宽敞敞的,地又不滑,老母亲怎么一下就突然摔倒了,而且摔得又这么重?问老人家怎么摔倒的,老母亲闭口不答,嘴角似乎还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老人年纪大了,手术后伤口愈合不好,住了挺长时间的院,加上各种各样的检查,医药费花了不少。
梁心向来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家里真的有事,也不会沾边就赖似地谁都告诉,觉得那就是摆明了跟人家要钱,面上谁都不说,心里都很厌恶。
正因如此,虽然他也收了一些礼金,但告知的面儿小,收到的钱自然就少。他家本来就生活拮据,又要过年了,老母亲受罪不说,又意外地有了这笔住院的开支,搞得梁心很是郁闷。
这天早上,医生告诉梁心,老太太可以出院回家养着了,他随即去办理出院手续。
这时他才知道,前一天有人打进了一笔款,不仅全部结清了住院费用,还剩下许多。
这下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紧接着,他收到了一封快递邮件。
邮件是县城最大的一家制药企业的董事长寄来的。
这位董事长对他的拾金不昧表示谢意,对他的人品表示高度的赞赏,并说明老人家的医药费是他捐助的,剩下的钱再买点营养品,还正式聘请他到公司任职,待遇优厚。
梁心这才恍然大悟。
前两天他就接到了省城火车站派出所反馈情况的手机短信,告诉他,前些日子他在省城火车站拾到的财物已找到失主,按规定办理好了交接手续。对此他并未在意,更没想到失主竟然是县城这家药企的董事长。
那天,他在省城火车站候车,临上车前去了趟厕所。发现厕所里挂了个并不起眼的购物袋,开始他以为有人,可等了半天没见人来。他打开袋子瞄了几眼就惊得目瞪口呆:里边都是成捆的现金。
他想,这么多钱丢了,失主会急得跳楼,闹不好会出人命,他就在原地等,想亲手交给失主,无奈他乘坐的车次要开了,他只好把东西交给了车站派出所的警察,按照相关规定办理了手续。
当时,他拎着这个购物袋从厕所出来并没人注意,但他心里丝毫也没起贪念。
小时候,他刚懂事时,他的父母就多次给他讲过,为什么给他取了梁心这个名字,本意就是让他时时想着,做事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这几天的天气有点回暖,路上的雪化了许多,树枝上挂着的雪花溶化后,露出光秃秃的枝杈在洁白的雪地上茕茕孑立,苍凉地伸向空中,有点儿凄苦无助的意境。
可这会儿,梁心的心境则不然,他看哪儿哪儿都美,在洁白的雪地上那株株杵着的,黑黢黢干巴巴的树枝,在他眼里也灵动得像一幅美妙多姿的黑白山水画。
原创/鹏城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