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站在高岗上,仰望天空,俯瞰大地,哪怕只绚烂一次!
2017.11.1 星期三 晴
1
我打了一桶冷水,又去开水房接了两壶开水,一切准备就绪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靠在床头休息。双臂因为提了重物,有些酸胀。
干粗活是我的生活常态,日常琐细,无法避免,习以为常。只不过,心里却埋怨起自己来,到底是女孩,粗活做多便有些气喘胸闷了。娇滴滴的女孩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向左望去,眼光在一个身影上停下来。所谓的公主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垂直而下,黑亮细腻。镂空薄纱鸡心领上衣轻柔地裹着纤细的腰身。脖子上一根若隐若现的玫瑰金钻石项链,浑圆的钻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是著名的tiffany项链,女孩子的梦想。下身一袭银灰色魔根纱百褶裙,层层叠加的皱褶从左到右倾斜而下,将白皙的双腿衬得愈加嫩白。光洁的双脚踏在金色钩花凉鞋里,尖细的高跟如同主人笔直而又婀娜的身姿。
她是我的室友,是一个看一眼便会让人羡慕的女孩。路嘉并不是一个张扬、高调的女孩。她不会挎着夸张的LV包包穿梭在老旧的教室里。衣服上也没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大牌logo,当然就算有,我也不一定认得。
我太清楚简衣粗布的质地,所以太明白她身穿的锦衣华服的高贵。她的身上唯一让人能看出家底的便是脖子上那根漂亮的项链,与一位明星同款,想让人不记得都难。这跟项链是她哥哥送给她的成人节礼物。
路嘉很崇拜她那个继承了家业的哥哥,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佩服和服从。哥哥叫路成,从小到大,成天成地,是路家人的骄傲。
而今天,我将有幸见到这个英俊潇洒,少年老成的路家大少爷。就在十分钟前,宿舍停水了,事发突然,又正是晚饭时间,路成二话不说地开车过来接路嘉吃饭。
“纪纪,呆会你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纪是我的姓,她喜欢叠呼我的姓,却不知这是我的痛。我虽姓纪,却从没见过与我同姓的父亲。
“我去,可能不太好吧。” 言不由衷,我只是不敢面对他们金玉灼灼的世界。
“我和哥哥两个人吃饭,多寂寞呀,你来了多一份人气。” 她太单纯,从来听不懂委婉的拒绝。
“我的那篇中期论文还没写完,我还是留在寝室里写论文吧。”
路嘉将头发高高梳起,又在头顶别了一只黑色稠丝的蝴蝶结,转过头来无限遗憾地说:“那好吧,下次有机会一起。”
门开了,又合上,逼仄的寝室霎时变清冷。
我取出储物柜里搁置了许久的泡面,准备吃晚饭。破碎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路嘉。
“纪纪,我的充电器忘带了,你能拿给我吗?在枕头底下。”
“好,你等一下。”
我爬上床头,站在踏脚上,摸出苹果耳机。
走出宿舍大门,正四处寻找,路嘉清脆的嗓音响起:“纪纪,这边。”
我抬脚走过去,眼睛却不由自主被她身旁的人吸引。健硕的身躯,将白衬衣衬得稳妥、有型,下身穿一条黑色西裤,利落、干净,隐约可分辨出修长的双腿。头发三七分,额前有少许发胶,晶莹、清爽,并不觉累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随意看着你,也咄咄逼人,让人不敢直视。我慌忙地移开视线,将充电器递给路嘉。
路嘉欢快地接过充电器,拉着我的手说:“哥,这是我的室友,纪南。”
路成伸出手,微颔首道:“你好!我是路嘉的哥哥。”
我轻轻握上那双骨络分明的大手,“你好。”
路嘉挽上我的胳膊,撒娇地说:“纪纪,你都下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她用纯真的眼神期待地看着我。
我犹豫不定,不经意看见路成,对方正期许地看着我。
“好吧,那就谢谢了。”
我们去了一家日式自助餐厅。路成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桌子寿司,刺身,清酒。我窘迫地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碗碟,不知吃饭的规矩和流程。所幸,路嘉不停歇地说话,没人注意到我。
“纪纪可是我们年级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
“那你跟着纪小姐也没点长劲?”
“我没她聪明嘛。”
我讪笑着喝了一口酒。路嘉不知道在没人的时候,我有多努力,花了多少工夫,才换来现在的好成绩。这是我唯一能通过自己能力改变现实的办法,我不敢懈怠。
“嘉嘉很聪明,只是偶尔贪玩一点。”
“以后请纪小姐帮我多监督她。” 路成坐直身子,并不怎么吃东西。
我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说:“好。”
2
吃完饭不到八点,商场里琳琅的商品在高远的灯光里绚烂夺目,来往行人游走在富丽堂皇的门店里,或斟酌选衣,或停歇喝茶。我知道我并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不小心走入迷宫的一棵小草。
“纪纪,我们去滑真冰吧。”路嘉指着对面朝我兴奋地喊到。
“我不会滑。”
“没事,我教你。”路嘉不放弃。
“我的运动细胞很少,我很笨的。”
“没关系,还有我哥哥呀。”
我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谢绝她理所应当的好意。
“去吧,我可以教你。”路成望着我。
路成没有食言,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双脚滑八字,身体向前倾斜,眼睛平时前方。”
我笨重地向前移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把你的手给我。”
我抬头,撞进他幽深的眼睛里。
“我带着你滑,你更容易上手。”他解释到。
我缓缓地伸出左手,然后被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如同他的人一般冷静、克制,没有潮湿,没有热烈。他的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味道,淡雅、冷然,如隐藏的一块磁铁,让人情不自禁地靠近。
忽然,他调转了方向,与我面对面而站,双手握住我的手。
“来,往前滑,不要怕,要摔倒,也是我先着地。”
我谨慎地挪动着双脚,背上,手上蒙了厚厚的一层汗。
“你很紧张?”
“没有。”我立马反驳。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的手心全是汗。”
我低头不看他,继续脚上的动作。
“你很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突然发起火来。我受够了一晚上的压抑、自卑、躲闪,我不想逃避这光彩夺目的世界。
他勾唇一笑:“你在对我欲擒故纵吗?”
“你够了。真以为这个世界都是你的?”
我甩开他的手,横冲直撞地掉头离开。咧咧呛呛,左摇右摆地滑到场边的小门,没未走出门,路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纪纪,我陪你去。”
我疑惑地转头看她。
“你不是肚子痛,要去洗手间吗?我陪你去。”
我扫了一眼正踏着冰鞋轻快朝我们滑来的路成,这只狡猾的狐狸。
“不用了,可能刚刚的三文鱼吃太多,有些消化不良。”
“要不要去医院拿药?” 路嘉担心地问。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路嘉的单纯,那么无辜,那么纯粹,那么令人觉得讨厌,好像全世界都应该守护她的纯真。
“既然纪小姐不大舒服,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路成说。
我并不看他,蹲下身换鞋。
回去的路上,路嘉不时从副驾上扭头看我,问长问短,叮嘱我记得买药。我心不在焉地回应,只想时间过得快些。
临下车时,路程转过头来,笑着说:“今天害纪小姐肚子疼,真是不好意思,改天请你吃饭。”
我抬头,毫无畏惧地看向他,“不用麻烦路先生了。” 说完,利索地跳下车,走向宿舍大楼。
3
再过几周就是元旦晚会,路嘉有两个节目,一个民族舞蹈,一个情歌对唱。每天下午她基本都在大礼堂彩排,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寝室。我虽然属于学生会,但并不参加任何演出,只负责晚会的筹备和场务。直白一点说,她是舞台上的公主,而我是默默无闻的打杂工。
十二月的初冬,小雨不断,空气里裹着潮湿,好似寒冷也蘸了泪水,湿湿的,浸染了心情。
我拿出在超市购物时赠送的饮水杯,灌了满满一瓶开水,放进大衣里,隔着毛衣取暖,等到水凉,便可喝水,一举两得。电话铃声响起,是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喂,您好” 我迟疑地接起来。
“纪小姐吗,我是路成。”
不知怎的,我的心砰地一下跳漏了一拍。
“很抱歉打扰你了,我联系不上嘉嘉,打她手机也没人接。”
“她在大礼堂排练,估计太吵没听见电话。您如果有急事可以去那里找她。”
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
“你非得把我的借口一一堵死吗?”
我不说话。我讨厌这种感觉,赤裸裸的逼问,无从掌控,不能反抗。
“那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什么事都没有,你知道我为你而来。”
我抓紧手机,骨节绷紧,“如果没什么事,我要挂电。。。”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 他掷地有声地抛出这句话,然后挂断电话。
我踌躇着爬下床,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干练的齐耳短发,整齐、干脆的刘海,一双眼睛大而圆,像极了汁水充沛的葡萄。鼻子小巧而挺立,唇形丰满,唇色鲜艳,犹如才刚吃了辣椒,火红热烈。
如果路嘉是水一般的女子,那么我便是火一样的存在。我学不会她的温婉柔美,生活教给我的只有坚韧。
倔强的蔷薇最吸引人,不是吗?否则高高在上的路成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他的世界里没有犹豫,没有迟疑,看准了,便出手。他们这种人从来都习惯性地占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而我不想做那个傻傻的战利品。
4
走出寝室大门,一眼便看见路成倚在车门上,神色惬意,姿态潇洒。他看了一眼我身上的泛黄的白色大衣。我的衣服不多,冬天的外套也就三件,而我特意挑了这件从高中一直穿到现在的洗得变色的棉衣。
车身轻快地在柏油路上飞驰,窗外树木犹如加速播放的连环画,一页一页翻过。车子最后停在一家西餐厅前。
“我说过,要请你吃饭赔罪的。”他关上车门,微笑地看着我。
侍从优雅地领我们走进餐厅。洛可可风格的内饰在昏黄的水晶吊灯下给人一种晦暗、幽深的不真实感。深褐色的复式窗帘犹如一面木讷的铜镜,倾泻而下,密闭严实,仿佛与世隔绝,只有室内的朝旭和暖融。
“第一次见你时你便是这样的表情。”
“什么?” 我问。
“执拗、倔强,不甘而又自卑。”
“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我,是否志得意满?”
“如果我说我怜惜你呢?“
“谢谢,可惜你选错了对象。”
“我们非得这样争锋相对吗?” 路成苦笑。
我放下与我衣服全然不搭调的晶莹剔透的咖啡杯,认真地看着他。
“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类人,强势,霸道,自以为操控一切,洞悉所有。”
“毫无疑问,这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承认我被你吸引。” 路成淡然地微笑,好像他正在谈论的是天气。
“因此我就要因为你的喜爱而感激涕淋,俯首称臣?”
“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不要用你的刺去抵抗所有人的好意。”
如何放过自己,当生活把你剥落得只剩下自卑与苟延残喘时,拿什么与这个世界对话。我厌恶他们,更厌恶自己,那个对灿然辉煌的物质世界极度渴望,又极力躲避的自相矛盾的自己。所以我防备所有人,我警惕高高在上的王子和公主,稍不留神,我就会用嫉妒的毒蛇咬伤他们。
而现在,我有了凌驾在他们之上的机会。
我深深地感到疲惫,或许因为他诚意十足的表白,或许因为我的匮乏积累到了极限。过去的二十年我拉紧神经,苛求自我,压抑心性,躲避光鲜亮丽的明媚。
一根绷紧的橡皮筋,长期的张力让其忘记了松弛,所以当松懈突如其来地降临,绵远的倦怠便飘然降临。
“你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我问。
“我能给你什么?”
他能给我的除了华服,锦食,还有生活的底气,强硬的自信,高贵的骄矜,一切让我自惭形秽的牵绊都将消匿不见。我并不艳羡金钱、地位、权势、名利,但我想拥有一次,尝一尝它们的味道,就好像橱窗里陈列的漂亮衣裙,并不想买下,偶尔试穿一下便可。
我用手撑着后脑勺,歪着头看他。斜飞向上的眼睛,浓黑的眉毛,高而弯的鼻子,让他看起来英气十足又性感十分。他是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而此刻我有把握牢牢抓紧他。
我对他的了解来自于路嘉的激情陈述和百分百崇拜。他毕业于名牌大学,一帆风顺地继承家业,做事果断,锋芒毕露,是女人梦想中的男人。他或许并不滥情,可也没有守身如玉的潜力,这是一切男人的通病。
我并不想要爱情,太奢侈,不实际,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要的是光明,可以站在高处品无限风光,可以披着聚光灯,感受那俗气而又新鲜得热气腾腾的物质世界。我不要躲在阴湿的角落,在无人时候舔舐生活给我的痛。我想灿烂一回,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次,用尽全力,尽情绽放。
“你是打算买我吗?”我问。
“你确定你的语文考试能及格?”
我格格地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那你想要我吗?”
男人与女人之间本质上是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不用费尽心机地假装与男人深情白头,大大方方捅破那层窗户纸,承认庸俗的肉体关系,不是更有诚意吗?
“我承认,我被你吸引。” 他低头,右手轻轻抚弄左手的袖口。
“那么,就这么办吧。” 我凑近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横下一条心。
我的唇像是失控的列车一般直直地撞上他的唇。他似乎是笑了,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感觉到肌肉的拉扯。我胡乱而蛮横地吻他的唇,没有温柔,没有热烈,只是单纯的纠缠。
我为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拍手称快,没有任何犹豫地诱惑了最佳男朋友。这当然不能算我的错,他的半推半就,他的欲拒还迎成全了我。
他揉了揉我的短发,抚摸我的脸颊,“明天下课我来接你。”
5
我把自己卖了,抛下经年累月的矜持与骄傲,抛开日深一日的自卑与自尊,换取高不可攀的繁花嘉树。
他是一个好恋人。吃饭前会体贴地问我想吃什么。给我介绍新开的餐馆,开车载我到几十公里外用餐。天气转冷,温度骤降,他便陪我去星光熠熠的商场买衣服。内衣,睡衣,家居服,卫衣,毛衣,大衣,棉服,只要看到适合我的,他就对我招招手,然后把衣服塞进我怀里,推我进试衣间。
他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租了一套公寓,我下了课便在公寓里等他。在百无聊赖的等待时间里,我会打开衣橱,将整齐挂于壁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取下来,摆在床上,挨个试穿。
英伦风格的格子呢大衣,运动休闲的轻薄羽绒服,镶着蕾丝花边的透视睡衣,我把自己脱得光溜溜,正对着空调出风口,不厌其烦地穿衣,换衣。累了,我顺势倒在铺满五颜六色的衣服的床上,席梦思床垫软软地托着我,像是妈妈的手,记忆力的那双手。
我的钱夹不再干瘪。他会定期在抽屉里放一叠钞票,仿佛那是属于我的秘密百宝箱,里面有取之不尽的金钱。
从前的我会将为数不多的百元大钞换成许许多多的五元人民币,二十张钞票把钱夹挤得鼓鼓囊囊,让我产生用之不竭的幻象。现在的我不用畏手畏脚。打开钱夹,明晃晃的银行卡闪得我眼睛发酸。我从未认真计算过卡里的钱,我对钱不感兴趣,我只是热爱有钱的,富足的感觉。
我从不要求他给我买首饰,金银钻饰太张扬、扎眼,硬生生地勾勒出男人与女人的关系,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肌肤之亲,会成为分开后的噩梦。而我不要这一切在我生活里留下印迹。
我和他的活动范围只限定在商场内,公寓里,我从未见过他的朋友,他也默契地不提及其他人。
“这个周末有空吗?陪我买一份礼物。” 他停好车,转头问我。
“我周六要复习经济法,周日可以。”
“不问我给谁买吗?”他笑着问。
男人永远等着女人匍匐在脚下,希望她们带着关切,渴望而小心翼翼地打探自己的一切,纵深挖掘所谓男人的秘密。
“给谁买的?” 我配合地问。
“嘉嘉,她的生日快到了。”
我比路嘉小三个月。真快,不知不觉,我也要二十一了。我得到了生活中的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竟然记得我的生日。
“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我推开车门。
“小南,你不开心。” 路成肯定地说。
“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和我在一起还是不满足吗?“
我看出他的颓然,为没能全力征服我而沮丧。
“那么你对于你自己的生活满足吗?”
“生活必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我想我是满足的。”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篇心理学文章,里面说从小丰衣足食、生活无忧的人更容易获得幸福,因为他们的生命里没有匮乏的体会。
他掰过我的脸,凝望我的眼睛,“你知道我并没有坏心,不过是希望你能快乐。”
“当然。” 我说。
“告诉我,如何才能打开你的心,看到你真心的笑?”
我无话可说,定定地看着他。
他吻我,用劲地咬噬我的唇,他要的是我的全情投入,唇齿之甜,但又好似不仅仅止于此。他的一双手在我身上摸索。我将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开他的桎梏。我知道他想在车里。可我不愿意,虽然我卖身,但不能将自己如此耻辱、低贱地卖出去。
“小南。” 他叫我。
“上楼吧。” 我说。
6
十二月的风裹挟着新年快乐的歌声飘飘然停落在窗户上。我们把新年的美好愿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新年钟声里,仿佛过去一年的不如意都会随着钟声的响起而消失殆尽,来年又是风调雨顺、朝气蓬勃的一年。
Tommorow is another day!
可笑而幼稚的人们!
寝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其他人都拉着行李箱回家过年了。
敲门声响起,我拉开门,路嘉靓丽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我的钥匙忘拿了。” 她娇滴滴地说。
“你这马大哈性格,以后结了婚可怎么办?”路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路嘉伸了伸舌头,冲路成做了一个鬼脸,撒娇地说:“反正有哥哥嘛。”
的确,路嘉具备粗心大意,迷糊不清的雄厚实力,犯错了,有哥哥挽回纠正,想要什么,有父母顶力支持,就算马虎了,也有温存男友扑火解救。
“你还不回家吗?” 路嘉睁着无辜的眼睛。
“我想看几天书再走。”
“一个人在这里多冷清呀。” 路嘉替我委屈。
路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迎上他们的目光,淡然地微笑:“看书就是要清静呀。”
关上门,关上那让我负疚的路嘉大大的双眼,我重新躺回床上。
短信声响起。
“明天一起吃饭。” 路成的话简明扼要。
“我过几天就回家了,你还是陪家人吧。”
“小南,你什么时候能卸下身上的盔甲呢?”
“路成,你爱我吗?”
我掉进了烂俗的陷阱里,从渴望吃饭穿衣,到贪心占有一个男人的心。我不再满足华丽锦绣的服饰,也不甘愿守着金碧辉煌的公寓。
沉默无言。
“我想要靠近你,我想要呵护你,我想成为你坚实的后盾。”
“不用解释,我不在乎,只是偶尔被情绪冲昏了头脑,胡言乱语罢了。”
“我会对你好,给你想要的一切。”
“这样的话你有没有觉得似成相识?”
“她不一样。”
“对,你的妻子拥有我缺失的一切,家庭,爱人,亲情,友情,金钱,事业。当你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时,并没有料到未来有一个我的出现。”
“我已经竭尽全力给了所有。”
“路成,时间在流,人在变。现在的我要的是火,而你却只能给我水。”
我知道路成不会退让。他体己温柔,豁达大度,但也有男人的劣根性,所以有不可撼动的原则。从最初接受我的邀约,跟我在一起,到后来的沉溺其中,事情正一步一步偏离轨道,他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他要捍卫一个游弋在不同女人之间的博爱的男人的领土。
我如约来到西餐厅。大大的长桌上用琉璃小碗盛放着各色娇艳欲滴的食物。
“你等我一下。” 我停下脚步,转身走出餐厅,奔向后街的小巷子。
不一会,我再度出现,手里提着一碗色香味俱佳的酸辣粉。霎时间,飘着咖啡味,水果香的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蒜,姜,醋,辣椒的市井味道。我落落大方地拎着酸辣粉,从容地走过一桌桌宾客,最后在路成身边坐下。
我一直以为高贵的物质生活是我奋斗的目标,却不料当渐渐融入其中时,我出现了始料未及的排异反应。
路成看着我,突然就笑了。他的笑跟路嘉不同。路嘉的笑太干净,太纯粹,所以并不动人。路成的笑世故、狡猾,带点沧桑,让人迷醉。
“调皮的女人最可爱。”
“你认为这是我独特的风致?”
“我把这理解为你特有的爱人方式。”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你们这类人最不讨喜的地方在哪里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粉饰太平。”
“不要掩饰你看到我手里酸辣粉时的失望,也不要劝慰自己你与我遥遥无期的距离可以被缩短。”
“我以为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你喜欢喝咖啡,打保龄; 你的妻子热衷慈善捐助,知书达理; 你的妹妹天真浪漫,可爱单纯,而我,”我指了指桌上油腻腻的酸辣粉说:“我熟知哪个街角可以买到好吃又便宜的酸辣粉,我擅长讨价还价,缺斤短两,我习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日子,我与你们从来都格格不入。”
“但这并不阻碍我对你的喜爱。”
“可那终究不是爱。我以为我要的只是富裕的物质,但拥有了花团锦簇的生活后,才明白我也想要爱,很多很多爱。”
“一开始我便知道你是为了物质靠近我。”
“我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可是我没有跨越阶层的能力。”
路成用手搓脸,眼神颓败。
“这个结局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吗?”
“你把自己放在低洼,如何能伸出手够到高处的幸福?”
“不用费力去够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了。” 我站起身,“或许你心里也是期待这样的结局的。”
我抹了抹嘴边黄灿灿的油辣子,走出酒店。
7
显然,有的人比我更心急。路嘉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哭哭啼啼地对我吼,我在电话另一头沉默无语。
“纪小姐,我想和你见一面。” 电话转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好。”
这是一家靠近市中心的星巴克,人来人往,喧嚣无比。他们有着名正言顺的诛灭小三的正义,自然要约在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地方相见。
我置身纷扰的咖啡厅,喧闹的空间把我挤压成一团,我的不耻、低贱被这样堂而皇之地被摆在了桌上。
路嘉满脸泪痕,仿佛我勾引的是她的丈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神冰冷,受伤。我能感受到藏于她体内的喷薄欲出的火,我几乎可以断定,若没有旁边那个淡然的女人,下一秒她就会把热滚滚的咖啡浇在我头顶上。
我仔细打量那个沉稳的妻子。齐肩的卷发染成了棕栗色,眼窝深陷,宽宽的双眼皮皱褶几乎扫到了额间,两片嘴唇如同被修剪整齐的两缕柳叶,微微开启,露出白瓷整洁的牙。
她的气定神闲越发衬托得我卑下低微。男人果然是感情做的,有了阳春白雪,非要再一尝粗粝卑俗。
“我下个月就要做妈妈了。“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
我当然知道。路成每次接我时都会开那辆装着婴童座椅的家用轿车,那是变相的提醒。可我偏偏就那么不识趣地僭越,索取更多。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无从控制。我不过是一个贫困可怜的女孩,我不过是一个苛求爱护的女人。
“恭喜您了。”
路嘉从鼻孔里嗤了一声,鄙夷地看着我说:“你以为凭点花拳绣腿就可以把我哥给抢走?”
我自动屏蔽掉路嘉的嘲讽,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准妈妈,“我无心破坏你的家庭,我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还狡辩?你勾引我哥哥,伤害我嫂子。”路嘉拍案而起。
我忽觉苍凉无比:“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难免不受伤。”
“你简直不可理喻。”路嘉重重地拍桌。
我心平气和地看着路嘉:“我没你那么幸运,事事不操心,样样都顺利。”
“你,你,你下贱。”路嘉愤愤然用手指着我天真的女孩,连表达自己愤怒的词汇都没有,如何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
我并不想激怒她,她越激烈地骂我,越彰显了她的纯粹无染。这样的美好,我不忍破坏。
“我和路成认识快十年了。十年,我从懵懂少女变成臃肿少妇,心动过,心酸过,埋怨过,憎恨过。”她的脸上有微弱的委屈和少许的不甘。即便面对婚姻的第三者,也收放有度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遮掩自己的心痛。
“纪小姐,我了解你的感受,但我不能让我花费十年时间构建而成的大楼轰然倒塌,我有自己的坚持。”
我因为眼前这个可爱、妍丽的女人而有了自剖心曲的冲动。
“不,路太太,你无从知晓我的卑微和苦楚,也不明白我的野心和虚荣。我从小住在江边的吊脚小楼里,夏天时,除了漫延的阵阵热风还有嗡嗡作响永不停息的蚊子。一到冬天,阴雨绵绵,敞开的厕所散发出经久不衰的恶臭,一缕一缕地坏绕,让人置身在臭味滔天的立体声中。我们不过出生地不同,父母不同,我只能生活在暗涌不断的阴沟里,你们却可以站在高山上目空一切。”
准妈妈盯着我不语。
如果一定要追根述源,找出谁是罪魁祸首,那么我愿意背负一切肮脏。我本就不纯净,多几滴墨点也无妨。至少我能成全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女人的爱情梦想。
“所以,我要报复,我要改变,我要纵身一跃,跳到那个仰慕已久的世界。一开始,便是我的错,是我利用了路先生的同情,自私地霸占他的温柔,掠夺他的财富。我的字典里没有矜持,只有厚颜无耻地抢夺。”
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不知是感怀我的悲惨命运,还是庆幸婚姻依然固若金汤。
“路成于我从来都是陌生人。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需要找个人取暖,刚好他足够光亮,可以借给我一点热。而今,我得到了光与热,尝到了甜与暖,便不再遗憾了。”
我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尽,斩钉截铁地说:“今天过后,我自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光和热,而路成,没了我的打扰,没了我的阻挠,将完完全全地属于你,属于你们的孩子。”
我站起身,拉开座椅,跨上帆布大包,里面有我干瘪的钱夹和泛黄的书本,轻松一身,正如我当初走进路成时一般。
我转身,再度看向她们,脸颊泛着苹果红的孕妇眼里有欣慰,紧挨而坐的少女则默然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