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潏水西行,洄溯莽苍,终南雪涧,幻化琼浆。分渠汉阙,通云上殿,载炭隋舟,浪过漕乡。杜曲花湮,诗客归棹,樊川月冷,碌碡凝霜。千年暗涌,归于明鉴,一拭皂河:碧玉仙妆。
婆罗门引·八水绕长安之潏河
终南倒泻,龙分雪涧走西荒。 秦川独溯苍茫。暗渡隋堤炭火,星夜载漕乡。碾碌盘石冷,堰锁寒霜。
樊川旧裳,雾湮棹、月沉舱。谁记清明渠上,拭尽沧桑。 潏波重光,看新碧、漫过残岩坊。 皂河醒、漫理新妆。
八水绕长安之潏河三叠
西安人常言道:“八水绕长安。”八水之中,潏河最是蹊跷。当渭水东流、灞水北去、沣水南奔之时,独有这潏河倔强地自东向西而行。它从终南山大峪口涌出,便执拗地逆着地势,在樊川的沃野间划出一道西行的水痕,如一个执拗的叛徒,在众水东流的秩序中偏要独辟蹊径。
潏河曾是汉唐长安的生命血脉。汉代工匠引潏水入城,唤作“清明渠”,白玉石砌成的渠道在阳光下泛着清辉,蜿蜒穿行于长安城阙之间。渠水直通未央宫太液池,池上龙舟凤舸游弋,宫娥素手掬水,水藻缠绕的玉指在阳光下透出淡青色血管。唐时更将潏水引入金光门内,成为宫廷血脉。
潏河下游故道在历史中悄然变身,人称“皂河”。隋唐漕运盛时,此河上夜夜行船如织。南山木材与木炭在星火中顺流而下,舟子吆喝声穿透薄雾。木炭入城,炭灰便浮在潏河水面,如一条流动的墨色丝绸。
唐代樊川曾是潏河岸边的锦绣之地。少陵原与神禾原夹峙的川道中,潏水如碧玉带穿行。杜甫曾在此泛舟,船桨拨开水面浮花,花瓣沾湿了他的青衫。韦应物、白居易亦在岸边筑草堂而居。潏水之畔的桨声与诗韵,在千年后依然能在水波中寻得余响。
然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潏河化身皂河的这段水道,已成西安城西工业废水的归宿。浊流裹挟着各色化学物质的残渣,翻涌着刺鼻气味,河面浮着油腻泡沫。这条曾载着杜陵诗客轻舟的河流,在工业时代蜕变为一条“玄蛟”,鳞甲间渗出黑涎,蜿蜒穿过城市腹地。
近十年间,西安人开始为潏河洗去污名。截污管如巨蟒潜入地下,吞尽污流;河道清淤后,岸坡被茵茵绿草覆盖;再生水汩汩注入,皂河重拾潏河的本名。在香积寺河段,竟已有白鹭飞回,纤足点过水面,漾开圈圈涟漪——那水波清得能照见秦岭的云影。
潏河河道旁,考古工作者曾掘出唐代碌碡堰的遗址。石堰上苔痕斑驳,却仍可辨当年斧凿痕迹。古人依少陵塬断层修筑此堰,分潏河水势,防洪与灌溉兼得。今人在不远处建起水质监测站,电子屏幕闪烁的蓝光映在古老的石堰上——一个测量着水的纯净,一个曾驯服水的狂放。
潏河自终南山流出时,水质清冽如冰雪初融。它西行穿越三千年时空,承载过汉宫月、隋堤柳、唐时诗,也吞咽过工业时代的苦果。如今站在香积寺石桥上,看水流在修复的湿地间迂回,白鹭掠过水面,恍然觉得这西行之水,终是绕回了文明的起点。
潏河如一卷被反复书写的长卷:汉唐的工笔重彩,工业时代的墨污点染,而今生态水墨正渐渐晕开污迹。当河面重新映出终南山的倒影时,八水绕长安的千年偈语,才真正在潏河的西行轨迹中圆满——它流过废墟与新生,最终在清澈的涟漪里照见了自己最初的容颜。
这西行不悖之水,原是一面映照长安的青铜古镜。
2025.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