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

(一)

今天是圣诞节的前夕——平安夜。公司允许提前下班,所以他早早就回了家——其实不算是家,只是一间普通的租房,但没有家的人,容易被比作无根的萍,他不喜欢这种比喻,所以他习惯了称呼这里为家。

推门进屋,灯没开,他有些奇怪。

他开灯,房间陷入一片昏黄之中,昏黄的光线像漫天的黄沙在吞噬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这种感觉使他有点不太舒服。但他还是换上拖鞋进了屋。

房间很逼仄,但也算整洁,整间房子都没有装修,白色的墙壁像他生活的底色,似乎多一点颜色就会显得突兀。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家具摆设,一张桌子,两把塑胶椅,和卧室里的一张床,不能再多了,再多一点都会显得拥挤。

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被和他一同进门的风掀起一角,闯入了他的眼睛。

他拿了起来,上面写道:

今天商场要求加班到十点,晚饭自己解决。

他把纸条随手放好。现在的他只想洗一个热水澡,赶走一天的疲惫,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他现在还不想吃晚饭,毕竟他现在还不饿,或许是多年的摸爬滚打使他已经麻木了。

他只是感觉累。

他洗了一个澡,热气腾腾的水从头淋到脚,使他舒服的打了个哈欠,全身的细胞像吸满了水的海绵,焕发了活力。肌肉被热水发散开来,暖融融的,软绵绵的,叫人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他回到卧室,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二)

放学铃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他,他望了望窗外,夕阳已经爬满了另一栋教学楼的墙面,杉树在窗外冒了个尖,叶子绿的正是时节。

他拍了拍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向楼下的教室跑去。

今天是阿诺的生日,他答应带她去教室的天台,看看这所学校的日落。

阿诺长相很普通,但却很清秀,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到了阿诺的教室时,阿诺正在整理书本,他站在窗外,没有说话。五月的风没有了凛冽,没有炙热,温和的扑打在他的身上。

现在是高三,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

阿诺看见了他,从后面俏皮的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惊醒过来,抓住阿诺的手往天台跑。

天台上有锁,平时都不打开,为了满足阿诺的愿望,他把钥匙提前偷了过来。这或许是他做过最疯狂的事了。

天台是学校最高的地方,从上面可以看见操场上赤裸着上身打球的学生,和跑道上牵着手腼腆漫步的情侣。

他和阿诺并肩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夕阳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仿佛为了留住他们,想把他们塑成两尊铜像。

夕阳逐渐黯淡下来,他突然起身,朝着远方某个未知的角落呐喊,喊声让一切都沉默了。

阿诺,我喜欢你。

一瞬间,一切陷入黑暗。

一瞬间,他们的青春落了幕。

(三)

他醒了,望了望窗外,夜已经非常静谧。节日的喧嚣传不到他这里,这里有属于自己的氛围。

他现在才发现窗外有一团黑暗,似乎也是一颗树的树顶。但绝对不是杉树,他肯定。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如此突兀,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猜想大概是女人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从门开后就没停下来过,嘀咕着生活里的一切琐事和内心积攒已久的抱怨,全都从卧室的门缝里飘进他的耳朵,像躲在黑暗里的魔鬼的眼神一样恐怖。

等到女人的声音小了下去,浴室的水声又响了起来。如同一场舞台剧,拥有它独有的节奏,一幕接着一幕。他于无声处做了一回观众。

水声停了,女人按灭了客厅里的灯,卧室里灯的开关又被按了两次,等到一切都沉寂下来,女人已经摸到了床上。

他忽然想起,刚才女人洗澡时自己想到了女人的身体,白花花的身体被水一淋大概变得晶莹剔透了吧。想到了这,他的身体内就像有一头野兽在里面躁动。

女人的呼吸吹软了他的耳根,邪恶的魔鬼扬起狰狞的嘴角鼓动着他内心里不安分的欲望。他感觉女人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急促,他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变得敏感起来,甚至可以感觉到被子的一角有些漏风,夜晚的风吹凉了他的那处皮肤。

女人的四肢缠绕上了他的身体,像藤蔓缠绕上了古树,女人扭动的腰肢像是藤蔓在缓慢生长,对他进行着最有力的捆绑。他感觉自己就是那颗古树,自己已经活了千年,不然那些最原始的渴望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他真的感觉累了,累的只有一个翻身的力气了。身后女人的动作这时停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女人沉沉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转这个身,或许是时间冲淡了所谓的钟情,也沉淀了所有的悸动。

(四)

那时他大学毕业刚两年,青涩都还没有完全褪去,因为加在农村的原因,家里逼婚得紧,无奈之下,他只得妥协,不断应付着家里安排的各类相亲,和女人就相识于其中的一场。

女人叫阿雅,算不得多么漂亮,不过打扮的很新潮。和阿雅吃了两顿饭,看了一场电影,就把关系确定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阿雅,只觉得她很贤惠,很温顺,像只不会轻易伤害人的动物。况且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心思再去琢磨那些美好的东西了。

阿雅在广东的一家服装厂里打工,他则在北京的一家公司上班,两人距离太远,他便托人帮阿雅在北京找了一份在商场当销售员的工作,然后他们就同居在了一起。

他们在一起两年了,他却觉得阿雅越来越陌生了。每次下班回来都会絮絮叨叨着生活的琐事,虽然他知道女人并不是在说他,但只要女人一开口,就像一根钢针笔直的扎在他的心脏上,拔都拔不掉,多年下来,布满了心脏。现在女人的话更像一柄铁锤,把我那些钢针往更深处在砸。

他想到这,不禁摸了摸胸口,不觉得疼,但却压抑感紧。他想去把窗户打开透透风,但他现在更想好好躺着。

(五)

家里逼婚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渺小的船遇上巨浪只有倾覆的结局,再挣扎也只是徒劳。

他决定了,过年吧,就过年好了!今年过年就带阿雅回老家,然后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父母已经认可了这位准儿媳妇,他不能再让父母继续为他操心了!

女人这时在他身后动了动,不多时,呼吸又渐渐恢复平缓。

夜晚还是那么寂静,夜色下的天空像块有形的黑幕包裹了他同他的思绪,风继续吹鼓着这块黑幕,发出呼呼的声响。他现在只觉得压抑,连再翻个身多力气都使不出。

他望了望窗外,远方的天色还未破晓,黎明还未来临,这夜似乎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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