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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他乡是故乡，故乡成了偶尔得闲时放松心情的度假之所。

一

“小付，给我来两斤香蕉。”头戴咖色镂空渔夫帽，脚蹬坡跟米色凉鞋，着一身浅黄色打底碎花长裙，打扮得很新潮的覃老太太，一手拧着装满蔬菜的布袋，一手指着悬挂在棚顶下的香蕉朝付林喊道。

仰躺在躺椅上，一边悠哉悠哉吹着电风扇，一边啃着红龙果听剧的付林，猛然被人打断。他愣神了一会儿，抬头，呆呆暼了一眼悬挂在棚顶下的香蕉，砸吧嘴意犹未尽地放下手里攥着的手机和半个红龙果，慢吞吞从椅子上撑起身，一步一挪走到香蕉下面，拿起搁在木板上的水果刀在香蕉上比划来比划去，比划去比划来，才在香蕉的三分之一处划下一刀装入塑料袋，称重。

“二斤三两，八块零五分钱。支付宝，还是微信？”付林把香蕉递给覃老太太，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水，不耐烦地问道。

“嘿，我说小付啊，你今天吃枪子炸药了，我都没嫌弃你慢，你倒是先不耐烦上了！有顾客上门，你动作麻溜点，主动上前招呼，才能招揽更多的生意。也就我心善，经常照顾你的生意。”覃老太太用手一拂，把特价水果往旁边一挪腾出一个空间，再把布袋往上一放，扭身坐在躺椅上，随手拿起一个熟透了的贵妃芒剥皮，还不忘瘪着嘴吩咐付林：“再来半个西瓜，两斤三华李，一斤荔枝。”

付林眼皮子一跳，麻溜地从一堆西瓜中挑出最大最甜最新鲜的那个，一分为二上称称好，再把品相最好大小适中的三华李、荔枝挑出来，在覃老太太三两下解决掉手里的芒果，正准备伸手去拿山竹，赶紧上称称好：“总共40.16元，支付宝，还是微信？”

“我说小付啊，你年纪轻轻的，有点眼力见行不，一个劲催我付账，怕我给不起钱，咋的。”覃老太太回收伸出去的手，合掌拍拍，扁扁嘴嘟囔道。“难怪奔四的人了，还没结婚。你这性子不改改，谁会喜欢你？”

付林压着脾气把装进塑料袋的水果扒到一边，口气冲冲地朝覃老太太嚷嚷道：“你到底还买不买水果了？不买，请你捡起你落在木板上的布袋，起身向右转走半里路，那里的水果卖得便宜，卖得最壮实成熟了。”

“小伙子，你咋说话的。上门是客，你懂不懂这个规矩。”覃老太太一屁股从躺椅上跳起来，双手叉腰，怒瞪着一双算计的眯眯眼看向行道最里边的付国强。

付国强将拖把往墙角边一放，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又擦擦，满脸堆笑走到覃老太太跟前，乐呵呵说道：“覃姨经常来照顾我的生意，今天天气大，热得很，给你打八折吧！”

“还是你会做生意，哪像年轻人，不懂得啥是人情世故。”覃老太太得到便宜还卖乖，顺手拿起一个颜色最艳红的蛇果在身上擦擦，张嘴咬下一块果肉咔嚓咔嚓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挑衅地朝付林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付林气急了，抓起手边的芒果狠狠捏又捏，在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时，把手里的芒果扔在覃老太太的脚边，怒赤着一双猩红的眸子把自己摔进躺椅里。

“嘿，你这个年轻人，脾气怎么这么大啊！我不过唠叨你两句，拿了你两个果子吃，你至于给我甩脸色吗？前两天，我去我外侄女那里耍了一趟，还打算把我外侄女她婆婆的小婶娘的儿子的女儿介绍给你呢！”覃老太太用鞋尖挑开摔在她脚边已炸开了的芒果，拿手指指着付林的脸骂道。

“覃姨，他是小辈，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看你经常来照顾我的生意，今天的水果给你打五折。天热，这两块甜瓜你带回家消消暑。”付国强将两块用保鲜膜包裹好的甜瓜，放进塑料袋里递给覃老太太。

“老好人一个，迟早有一天把这个水果店开垮了，到时候我们两父子喝西北风，看有谁来救济你一下。”付林猛地从躺椅上撑起身，一脚踢开摆放着特价水果的方桌，骂骂咧咧走出水果店。

二

“大哥，你这是上哪里去啊？现在太阳正毒着，你要不是没啥重要的事就缓缓再出门吧！”付嘉牵着女儿的小手，温言细语地劝解道。

“是啊，大舅舅，妞妞的脸都让太阳晒红了。”刚满五岁的妞妞，人小鬼大地举起双手捧着晒得通红的脸颊，奶声奶气地抱怨道。

付林抬头望了一下正空中那轮疯狂吐着火舌的赤金乌，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弯腰抱起小外甥女软软的身体大步走回水果店。

付嘉提着刚从农贸市场上买的蔬菜、排骨、小龙虾、鲈鱼小跑着跟上去。这鬼天气，多在太阳底下待一秒钟，都是一种折磨！

“嘉嘉，你来就来了，何必买这么多东西来。你现在一个人带着妞妞生活，哪里都要钱，该省省，别总是破费。”付国强接过付嘉递过来的菜和肉，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爸，我也没买啥，都是些寻常的菜和肉。妞妞放暑假了，我白天要上班，想把她带到你的水果店来，让你帮我看到点。等我下班了，再把她接回去。”付嘉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嗫嚅着嘴唇说道。

付林闻言，眼底窜出一道幽光，捏在手里的小黄鸭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妞妞用双手捂住耳朵，皱着一张苦哈哈的包子脸，十分痛苦地喊道：“大舅舅，你把小黄鸭捏疼了。”

“抱歉，我走神了。”付林抬手揉揉妞妞的脑瓜子，不好意思地道歉道。

“爸，我先走了。”付嘉局促地用手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衣角，跟付国强打了声招呼，扭头朝水果店外走。

付林抬手抓住飘飞在空中的一缕花白的发丝，面露苦涩。当年，正值春夏之交的农忙时节，父母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农耕上，他没能及时缴上那几十块钱的资料费，被班主任撵出教室罚站，他自尊心太强了，受不了来自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目光，直接辍学出门打工。二弟中专毕业，学得一门技艺傍身，不仅在城里买了房子，还在大厂里担任高级技工。如果他当初不那么要强，不那么冲动，如今的境遇是否会不一样？

年老的父亲不再为生计奔波，小妹不会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

小妹……是父母抱养的，并非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但家里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父母一直把小妹当亲生女儿来带。他跟二弟有的，小妹也有。小妹对有情他是知道的。一些长舌妇在家人背后乱嚼舌根子，说父母抱养小妹是为了给他当媳妇的，他也知道。只是他身体不争气，又混得不好，没法回应小妹。小妹怕风言风语波及到家人，草草把自己给嫁了出去，又草草以离婚收场。这事，也成了他这辈子无法解开的心结。

“林子，覃姨是个面恶心善的人，她随手拿的果子，都是熟透了快要变质的水果。她啊，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你没必要跟她计较。”付国强把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递给付林，长吁短叹地说道。

“所以我给她挑的水果，全都是最新鲜最好吃的水果。”付林接过付国强递过来的药碗，仰头一口饮尽，瘪瘪嘴，不耐烦地回道：“她明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还拿我的终身大事说事，不是存心膈应我吗？是，我承认她每次拿我的终身大事说事，都能给我们水果店招揽生意。但我很不喜欢卖惨，更不喜欢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待。”

“这些和命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如果你在水果店待着不舒服，那回老家待一段时间吧！等老家的新房修好了，我们父子两守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是不错的。”付国强故作轻松地说道，眼底滑过一抹无奈。

“我暂时还不打算回去。”付林摇摇头回绝道，“小龙虾好吃是好，但太难打整了。我没那个耐心，你去弄吧！放心，我能压抑住自己的脾气，不乱发的。”

“外公，妞妞会看好大舅舅的。你快去给小龙虾洗澡澡，做成香辣干锅，妈妈和大舅舅都爱吃。”妞妞爬到付林的大腿上坐好，打着哈欠催促。

“小馋猫，是你喜欢吃小龙虾吧！”付国强伸手指点点妞妞的鼻子，转身朝水果店最里边的隔间走去。而他不再挺拔的脊背，更加佝偻。

付林抬手揉揉妞妞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的脑瓜子，柔声哄道：“睡吧，大舅舅抱着你，哪里也不去。”

“嗯！”妞妞哼着鼻子应了一声，趴在付林的怀里睡过去。

付林抬眼暼了下在大太阳底下为生计奔走的行人，不由得笑了。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但更想回到那个生养了他，很豁达、开明，很具有包容性的老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是非，老家也不例外。只是老家人经历了太多风浪的洗礼，凡事看得开、看得透，做人做事留有余地，他们坚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讨口子（乞丐）还有三年运势，谁不比谁强，谁也别瞧不起谁。更不会跑到当事人面前，去揭当事人的短。

他的家族有精神方面的遗传病史，每一代出一个疯子。上上代是二爷爷，上一代是小姑，这一代是他。二弟正常结婚生子，育有一女，不敢赌二胎，怕中招。他掏空了家里积蓄，经过数年不间断地治疗才能活得像个人。他不敢赌复发的几率，成婚拖累妻子，甚至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伤到妻子，更不敢要小孩。一个人过，虽说有遗憾，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要有人上水果店给他说媒，他一律撵出去。

他知道，父亲也想回老家了。老家的新房去年就已经修好了，水电气全通，只要内部再装饰一下就能入住。只是二弟的房贷没还完，小妹又独自一人抚养着妞妞，他和父亲还得在城市待上几年。

等二弟房贷还完了，小妹有了依靠，他和父亲才能安安心心回老家，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踏踏实实过日子。

老家人知道他有病，但他们不会捅到他的面前来，让他难堪。哪怕背后蛐蛐，他们也会互相扎咐（嘱咐），别捅他的面前。他们的家人，也不会当面揭他的短。平常见面，会主动跟他打招呼，都拿他当寻常人看待。他喜欢这种舒适随意没有压迫感的生活，相对的，他的情绪也更加稳定趋于平和，不会一遇到事就忍不住发脾气。

当炽烈的阳光刺进眼睛里，恍惚中，付林听到小侄女和小外甥女说放暑假后陪他回老家住住。那里的天地广而博大，可以恣意跑跳玩耍，不用局在高高的小小的楼层里伸开手脚。嗯～～他也想回老家了。

抽空，他回老家一趟，把房子内部装修巴适，每逢假期陪父亲、小侄女、小外甥女回老家住住，是一个很不错的度假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