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壕

  我的家乡在黑龙江东南部一个小乡村,那里属于地地道道的北大荒。北大荒早年流行最广的一句话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狍子和野鸡我都见过,吃过,很香,至今想想口水都在喉咙里打转。可是在物质极度匮乏的那个年代,狍子和野鸡都是稀有至极的东西,我没发现它们多到传说中的那种地步,不然小时候也不至于挨饿啊。但是,那时夏季的鱼确实非常多,多到感觉只要你想,去河边花些心思和时间就肯定可以搞上来,是小时候打牙祭的重要来源。我记忆中最夸张的是和妈妈去河边洗衣服的一次经历。那个时候的河水很清澈,挨着河的人家都是带着盆子和搓衣板到河边去洗。妈妈把洗衣板斜放在河床的石板上,搓衣板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妈妈拿着棒槌死劲的敲打沾饱了水的衣服,感觉就像我犯错时被死劲敲的屁股一样。那一次,妈妈敲打衣服的时候,居然有一条大鱼一跃跳到了妈妈的洗衣盆里,还是一条大鲤鱼。妈妈手疾眼快的把盆子顺势端到离水远一点的地方,不给它再跳回水里的机会。我目瞪口呆了足有半分钟,原来传说中瓢舀鱼是真有其事啊!后面好一段时间我都害了病,妈妈一洗衣服我就央求着要跟去,然后全程目不转睛的盯着妈妈的洗衣盆,盼着大鲤鱼再一次跳到盆里来。但是,这种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后来我上了学,听了守株待兔的故事,就对鲤鱼跳盆的事彻底释然了,原来执迷不悟的人不只我一个啊!

  鲤鱼跳盆的那条河的名字叫西壕!那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引水灌溉稻田的沟渠而已,因为在村子的西边,所以大家都叫它西壕。西壕最宽处七八米,窄处也就三四米。就是这么一条微不足道的沟渠,却承载了我童年最多的美好记忆!我的家就在村子的最西边,是的,所以我家距离西壕很近,中间只隔了一块几百米宽的庄稼地。这块庄稼地是通往西壕的必经之路,地里有时种玉米,有时种黄豆,有时种高粱。我们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是种玉米和高粱,因为在高大的玉米或高粱地里,我们一大群孩子可以躲猫猫,或者玩作战冲锋的游戏。当然这时免不了会压倒一大片庄稼地,被地的主人告到家长,甚至引来一场皮肉之苦!不过伙伴们一起在地里疯玩的感觉,就是挨打似乎也是值得的。只不过凑那么多人玩,并不总是那么容易的。而去西壕搞鱼就简单多了,一个人足矣!西壕搞鱼只有夏季和秋季,冬天河水是枯竭的,春天水太凉,上游没放水,鱼也不旺。

  搞鱼的方式有很多种。那些人家富裕的,肯下些血本的,可以下网。就是细软如丝的鱼线织成的网,鱼钻进去就会挂在上面。这种网分网口的大小来捕捉不同大小的鱼,而西壕大鱼不多,因此基本都是中小口径的网就够了。头一天下到河里,第二天一早拎起来,沉甸甸的网子上挂满了鱼,仿佛就似在自家鱼塘探囊取物一般轻快,馋的我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要知道我即使三点钟起床辛苦一整个早上,也不过区区钓得到几条大小不均的鱼而已。还有人家里有撒网的,拎到河边沿着西壕一路撒,也可以搞到不少鱼。但是这需要大人去才行,小孩子扔不动那么大的网。我家里以前也有一个很破的撒网,是别人家不要扔给我们的,妈妈修补了一下,还可以用。撒网其实也是技术活,把镶嵌着铅坠的网底边缘在岸边先拉成一条线,在用手一点点收起成一条,然后对着宽阔的水平扭腰蓄力,最后一把扔出去。网落在水里范围越圆,说明技术越好。然后慢慢收网,要小心试探着收网,确保不要被水里的树枝划破网。顺利拉上岸后,在岸边把网撒开,我就像跟随猎人狩猎的小猎狗一样屁颠屁颠去捡鱼,大的,小的,鲤鱼,鲫鱼,泥鳅,啥都有,我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放到桶子里。不过妈妈是不会经常去撒网捕鱼的,她要忙很多地里的活,或者公家临时工的活。除非好久没吃鱼特别馋了,妈妈才会找个天气好的时候带我们去。而且又过了两年,那网已经破烂到无法捕鱼了,撒网这个事情也就在我家结束了。因为家里绝对没闲钱去买个网偶尔到一个小河沟撒网捕鱼!想想我们现在,去玩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是花钱一次性买个小网啊,泳圈啊,一时乐呵就再也不会用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极端奢侈。说回搞鱼,到了秋天的枯水季,这样的小河流最适合的就是下亮子。不过下亮子算个不大不小的工程。所谓下亮子,就是在找一段水流比较快的区域,把河面人为用泥巴砌窄。然后在水中间打桩架上用柳枝编制的漏水的簸箕装的莲席。水流形成落差,莲席只把水漏掉,鱼就都阻隔在莲席上。但是下亮子需要人在旁边守着,因为时不时要去捡鱼,还要随时修补塌方或破损的部分。遇到鱼群下来,有时一下子就可以捡到白花花一桶子的鲫鱼。但是这种大工程的方式一般适合家里劳动力多或者兄弟多的家庭,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小劳动力,因此这种捕鱼方式我基本都只是去看。他们在水边会打搭一个帐篷,夜里也在帐篷里呆着,饿了就水煮捞上来的鱼,再下点面条。我跟着吃过,好香!

不过,这些捕鱼方式都和我关系不大。说到底,我能自己把控的,还是钓鱼,一把杆,一瓶子蚯蚓,足矣!

  钓鱼需要起大早。夏天凌晨三点钟起床出发,天蒙蒙亮,拎着两三把细竹制成的鱼竿,挎包里有头一天黑土地里挖的红彤彤肥嘟嘟的蚯蚓,再包上一个玉米饼子就出发了。一路上踩着清晨的露水,听着偶尔传来的公鸡打鸣声,穿过若隐若现的庄稼地里的小路。一般来说,早有几个很熟悉的鱼窝子被一早锁定了,因此一般是直奔目的地。除非这个地方被其他人占了,否则基本一早上就守在这里。好的下竿的地方水流一般不会很急,鱼草一般不会很茂盛,水面相对比较开阔。蚯蚓上钩,甩瞟入水,剩下就是耐心等待了。现在看电影,经常有狙击手卧在草丛里很久一动不动,我感觉钓鱼的时候和电影里的狙击手差不多,也可以个把小时不动的盯着鱼瞟。长大了,看电视里老说钓鱼运动钓鱼运动,我一直纳闷,钓鱼基本一直坐着守着鱼瞟,怎么会是运动呢?钓鱼还有一个福利就是可以看到早霞的整个过程,一次又一次的看到红霞逐渐泛红天际,直到一轮红日跳出地平线,挂到天空,然后万事万物一片光明鲜亮!在城市生活之后,几乎早上没见过早霞了,也没见过日出,只有偶尔旅游才会专门去守一次日出。看到周边人见到日出过程的兴奋劲,我却经常不以为然,因为那几乎是小时候最平常的早上!

北方的夏天是短暂的,当稻田一片金黄的时候,就是秋天来了。秋天来了,西壕也就进了枯水季。枯水季的尾声,还可以去河里捡一次鱼。因为河水褪去的快,西壕会出现一段一段的水塘。这个时候,是直接下水抓鱼的时节。我抓鱼也是一把好手,是你,直接跳到水里,在泥泞的水塘里,在水草根、岩石下去摸鱼。摸到了,用力两只手抓住它。这个时候我一般拉着姐姐一起,她在岸边帮拿着筐娄装鱼。还有些时候,姐姐也会跳到水里,当然她是不会抓鱼,她只能用框篓子去捞鱼。忙活小半天,几乎可以搞满一小框。回到家,放点大酱,做酱炸鱼吃,太香了。虽然一般是没放什么油,但是也的确是非常香的。尤其是老头鱼做的酱鱼,最好吃,当然酱泥鳅也是不错的!

西壕旺盛的鱼,在小时候的记忆里持续了好多年。然后,突然有一年,稻田地里开始用农药,鱼就突然少了。尤其是大规模用农药的第一年,枯水季的时候,水里好多死鱼,可是反而没什么人敢去捡了,家里的大人也反复交代,说死鱼身上也有农药,不要捡回家吃。再后来,由于农户把用完农药的玻璃瓶随意丢弃在河流里,导致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下河抓鱼了。我和姐姐都因为下河被碎玻璃割破脚,尤其是姐姐,脚割了很深的口子。好长一段时间上学都是我推自行车送她。

再后来,我长大了,学习越来越忙了,西壕也越来越少去了!但是,我总在梦里还能听到西壕潺潺的流水声,还似乎能依稀看到清澈的水下,那鱼儿轻快的吐着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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