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有些人,相遇的时机很重要。早一点,不够火候;晚一点,少了纯真。很庆幸,翻开三毛的《雨季不再来》,是在我走出《撒哈拉的故事》之后。
是时,“撒哈拉”里的三毛与深爱的荷西新婚燕尔,定居大漠。风土人情、自然地理、世相百态均被她付诸笔端,尽显成熟女性魅力。
彼时,“雨季”中的三毛还是二毛,从17岁到22岁写下的旧书稿透着敏感、狼狈与不安,甚至被看作有问题的孩子。
站在“撒哈拉”的高度回看“雨季”,犹如观望女神与青涩少女的无声对白,妙不可言。
一瞬间,我不禁想多年前一本风靡校园的小说《花季雨季》,虽然其中细节已记忆模糊,仅凭书名上的一丁点共通之处,倒让我在三毛的字里行间,掘出另一番感悟:人生不过是一朝花季一幕雨季。
花季,是对现实的寄托,是在人前极力追逐的满园春色。雨季,是深埋内心的执念,是在人后静静抹去的斑驳泪痕。
泪是苦的,却是维系梦想的营养液;泪也是有限的,待泪流尽了,洋溢希望的“青春”也就永远地找不回来。
尽管三毛在自序中声称《雨季不再来》本身并无阅读价值,但不可否认,她的“青春”从不因时光流逝而消亡,纵然在逝世27年后,那股承载满腹忧伤与小小欢喜的生命活力,仍能奔涌到读者心坎。
与其羡慕,确切地说,我对三毛充满钦佩。并非每一位作家都有勇气叙述自身成长中的疼痛,因为每写一个字,都等同于将旧伤疤二次撕裂。也并非每一个女孩都有胆魄以离经叛道的方式探寻迷惘的生命轨迹,因为来自世俗的鄙夷,足以浇灭全部的信仰。三毛或许有过迟疑,却终究没有退缩。
在书中,她写到因数学成绩不好受到老师严重体罚,从此患上自闭症,辍学在家许多年。
在书中,她还写到年少时的自杀未遂,写到父母为她的消沉而忧心难过,写到她对校园的排斥、对人生的迷失。
在书中,她也写到第一次对异性产生的怦然心动、借阅名著时的如饥似渴,乃至后来独在异国求学遭遇的欺凌,以及一次非常不愉快的机场事件——被当作犯人拘留。
然而,在这样一间心房,阳光依旧能从裂缝透进来。三毛幸运地遇到三位影响对她甚深的老师,通过研习绘画,渐渐走出精神禁锢。
写作,无疑又为三毛打开另一扇窗,标点符号奏响的韵律,仿佛在向她奋力地挥手,召唤她离开熟悉的环境,去探寻远方的未知。于是,她成为旅行家,翻山越岭,爱上了流浪。
最高级别的写作,绝不停留在辞藻华丽与语言噱头的表面。譬如口渴时,真正解渴的,不是昂贵咖啡豆煮出的香醇,不是高级庄园缔造的佳酿,仅是一杯白开水。
《雨季不再来》就是35摄氏度的温开水,冷热适宜。单独拆开一篇,流露出的细微情绪都不重样。初读时也许尚未察觉,直至翻到最后一页,心头顿然陷入深深的失落,原来“雨季”如此短暂……
一种独特的“孤独”感,是贯穿全书的精髓。三毛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认真地打理生活,忘情地记录往事,真诚地爱着生命中每一个可爱的生灵。与身俱来,她就是身负魔力,以文字的力量唤醒不同时期读者均遗弃良久的好奇心。
解释我对“好奇心”一词的理解,还得回到“孤独”上来。“孤独”另有一个名字,唤作“清醒”。
越清醒,越是对陌生世界充满期待,因为世间一切固有表象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唯有不断探寻,才能遇见新的风景。
越好奇,越是想掌舵前行在时代洪流中的命运风帆,因为每道漩涡都会将人带入一个无法回头的生命隧道,与其放任,不如奋力一搏。
如此苦苦挣扎的三毛悲伤并不悲观,你从文字中感知到的是什么,三毛想要为你传递的就是什么。那些流年琐事,岂会没有你我的影子?
我无法忘记,她曾与一位萍水相逢的吹兵结下跨越年龄的友谊,不料被班主任扔掉吹兵留给她的牛肉干和金戒指;她曾在校门外徘徊挣扎,课本只教会人知识理论,却无法带领人踏遍整个世界,于是她勇敢地掉头逃学,躲在墓地里看真正想看的书。
我无法忘记,她曾为一只名叫“安东尼奥”的受伤小鸟担惊受怕,尽心尽力想护它周全,可最终安东尼奥还是死去;她曾疯狂地迷恋蒙娜丽莎的美,不厌其烦地在卢浮宫排队等待,排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有那些明媚的友情、爱情,像极了夜空的星辰,如何都摘不得。
不得不说,青涩年华的三毛未经雕琢,已初露锋芒。一篇篇文字叠加,催化了三毛心性的成熟,岁月沉淀终将她打磨得通透温润。
剖开心扉写作久了,总是会心疲力竭。谁能读懂她?荷西——书本末尾,这个一笔带过的名字,对每个熟悉三毛生平的人来说,俨然是众望所归。
荷西像上天派来的使者,开启了三毛的“撒哈拉”时代;也像彩虹惊鸿一现,让三毛和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由漏了一拍。若三毛是雨,荷西便是一朵被雨水浇灌的来自荒芜心田的无名小花。
正如你很难用一个词形容人生,你依旧很难用一个词阐述三毛的“雨季”。
所有的喜与悲、爱与怨,都是上天馈赠的最好礼物。有雨季,才能迎来花期。有花期,才能在雨季中有所期盼。霏霏春雨姗姗来迟,殊不知,雨过天晴,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