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久在他乡的缘故,向来不大喜欢过节。除了过年,那个唯一可以和父母团员的日子。
不知道是时光蹉跎了心境的缘故,还是近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外出越来越多,总觉得现在的春节少了儿时的热闹,变得冷冷清清。
儿时的家乡物质匮乏,那是个贫穷的年代。那时候全村人家过年放的炮竹,都不如现在一家人放的多,然而那时的热闹,却是现在怎么追寻也寻不回来的。
我的家乡,在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之中。100多户人家,稀稀落落的分布在狭长的山脊上,村头到村尾,大概能有两公里。两公里是长大之后的概念,小时候村庄里到处是小伙伴们的身影。
农村过年,异常的庄重,大概不到农历二十就开始忙碌。杀猪,磨豆腐,煮豆腐,蒸包子,蒸花馍,写春联,包饺子,贴春联。当然这些都是和我们小孩子无关的,我们只负责在尽情的奔跑中释放自己的期待,期待那大把的糖果,期待那一年一次的新衣服,期待那五毛一块的压岁钱。儿时的年,在我的记忆里就是我们满村奔跑的身影。
写春联,向来是我们家的大事。父亲每年都会早早准备,洗好他的毛笔,打开他记录着各种摘抄来的春联。那时候村里的读书人少,能写毛笔字的人更少。一近年关,就有陆陆续续的村邻来找父亲写春联。父亲总是笑呵呵的相迎,问好要写几幅,都贴在哪里。问好之后就开始叠红纸,割红纸,之后才开始落笔。一阵笔走龙蛇之后,一幅幅春联就新鲜出炉了。邻居们在千恩万谢中满意的离去,留下微笑着的父亲和一脸自豪的我。父亲春节的时候走亲戚,有抄对联的习惯。村里的春联大半要他帮忙写,他说不想给人家写重复,所以看到好的春联他就会用笔记下来,回家再抄到笔记本上。我现在到了陌生的地方,依然有看春联记春联的习惯,大约便是那时候跟着父亲学来的吧!后来,村子里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一家家的富了起来,找父亲写春联的人也越来越少,都是去买印刷好的。印刷的春联,字很漂亮,至少比父亲的字要漂亮,纸张也精美。可是每当在村子里看着那一幅幅几乎一模一样的春联,总觉得怪怪的,失去了原来的味道。只有我们家,还保留着手写春联的习惯,尽管不如别人家的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却有着记忆里,年的味道,我们自己家的味道。
最爱的是除夕,当放完鞭炮,大门前挂上红红的灯笼,母亲便把一盘盘做好的美食摆上桌子。凉拌豆芽,凉拌冻肉,豆腐、芹菜,白菜萝卜猪肉,一只鸡,一条鱼,琳琅满目。那是在现在看来再简单不过的菜肴,却是我记忆里最丰盛最美味的食物,那是一年中唯一的丰盛的时刻。在那个还没有电视机的时候,听故事成了我们唯一守岁的节目。父亲会难得的耐下心,微笑着给我讲故事,讲的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总觉得那是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后来父亲承包村里的果园,给我们买了电视机,看春晚代替了听故事,一样的回味无穷。
当院子里的柏树枝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再放上一串鞭炮,守岁便结束了。我们很快进入梦乡,被窝旁放着崭新的衣裳,新衣裳的口袋里,装着父母给我们的压岁钱,我想我那时一定是抱着自己的新衣服笑着睡着的。
年初一一大早,我们便揉着惺忪的睡眼被母亲悄悄的喊醒,据说那天早上是不能大声说话的。原来父母已经煮好了饺子,我们会在父母的半哄半骗下,吃上两碗。这也是习俗,而且不能剩下一丁点,据说剩下的就是你的下一年的福气,不吃掉的话,福就跑了。
吃完饺子,换上新衣,便开始了我们春节中最有仪式感的拜年。我们的村子,虽然不叫许家村,村子里却大半是姓许的本家。粗略算了一下,爷爷辈的有十几个,叔伯辈的有二十几个。三爷四奶,大伯二娘,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去拜年的,也就是去磕头。我们几个同龄的兄弟便在村中间集合,一家一家的磕过去。那些爷爷奶奶辈,一大早也会换上新衣,摆好瓜子花生,准备好5毛一块的压岁钱等着我们上门。叔父辈的比我们先出发,他们也要去磕头。就这样,我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开始了磕头之旅,从村南头磕到村北头。路过那些外姓家有老人的,也会进去磕一个,出来的时候,满手的糖果。一群花花绿绿的小孩,老人们常常分不清楚,我们磕头之前要自报家门,我是谁谁家的,老大还是老二等等诸如此类。最后喊着那些长辈的称呼,几爷爷几奶奶,我给你磕头了,一番像模像样的作揖之后,趴在地上哐叽哐叽就开始。那些嘴角伶俐的,一边磕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那些不太会说话的,跟在后边一声不响,只知道磕头。那些老人家也会拦一下,挡一下,嘴上说着来就好了,不要磕了,脸上却笑开了花。
我记得本家有个小叔叔,和我同年。他小时候是有些笨笨的,总是迷迷糊糊。因为年龄相近,每次拜年都是和我们一起。结果就是我们在前边磕,他在后边也跟着我们磕,常常给那些和他一辈大哥嫂子也一起磕。
别人调笑他的时候,他都是憨憨的一笑:“哎呀,我年龄小,给大哥嫂子们磕个头也应该。”
渐渐的长大了,他不再跟在我们后边磕头。我们依然会拿他小时候的事来逗他。
“伟伟大,一起磕一个嘛!”我们这一辈的兄弟总会逗他。
“小时候磕,现在不磕了。”他憨憨的笑容从来没变过。
“那我们给你磕一个吧!”我们继续开玩笑。
“中,你们想磕的话那磕一个。”他还是笑。
在一阵打闹声中,我们起身去了下一家。记得小时候,一磕就是一个上午。完成这仪式之后,时间才真正属于我们。拿着长辈们给的压岁钱,飞快的跑到小卖铺,买来各种鞭炮。然后全村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热闹了整个新年。
再长大,磕头就慢慢的少了。村里的老人一年年的减少,年轻人一个个外出,过年的时候,村子里冷清了许多。但是记忆里的糖果和那磕不完头,永远提醒着我,有过那么一段简单而快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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