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91岁了，有点倔，又有点可爱。每每跟儿子吵架，她总爱闷声回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大大的布袋，胡乱把衣服塞进去，说：“我要回乡里去。”但，每每收拾好，又把袋子放边上，往床上一坐，独自生闷气。
她啊，一上岁数，越发活得像个孩子，敏感、脆弱，害怕孤独，也害怕深夜。喜欢有人哄着，也喜欢有人陪着。其实，我知道，她就是说说而已。乡里熟悉的人搬的搬，走的走，早已没有她熟悉的人。回去了，又能找谁？
可前阵子，听说她回乡里去住了。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脾气倔得像头牛的她，时常爱念叨，家里人全都被念叨过。而且，凡事总爱插一手。许多事情让她不要做，她还不开心，总说：“现在老了，没用了，啥都做不了。”让她做了，她又要念叨：“家里的活没人干，就我干。”老人家的心理啊，总是简单又复杂，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又如何能懂？
念叨久了，儿子总会说：“你再这样子，干脆回乡里去。”
慢慢地，她讲的话，越来越没人放在心上，甚至几岁的曾孙也不把她当回事，时常对她扮鬼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只要她碰他的东西，他就会面露嫌弃，跟家里人告状：“咦……婆婆又碰我东西了。”每每这个时候，她原本扬起的嘴角总会慢慢僵住直至消失，眼中的失落之意也越来越浓。
不知何时，在这个家，她竟成了病菌，人人避之、躲之、厌之。格格不入的她，想尽办法融入这个家，却怎么也融不入。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仔细一听才知道是那个我常去关顾的汤粉店老板，说在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她走丢的视频，让我赶紧找人去领回来。我有些莫名，不知为何他们只记了我的电话，却没记她儿子的。
来不及细想，我赶紧打给她儿子，问清楚情况，才知道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走丢了。原来，她总爱趁着家人不注意，就偷跑出去，可想回来的时候，却又忘了怎么回。
打这以后，她家中的大门一天24小时都反锁得紧紧的。除了她，人人有钥匙。她就像个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囚犯”，被“囚禁”在这个冷冰冰的家中，再也出不了门。
时不时，她就逮着家人呢喃，尤其是孙女：“你出花园了没？”“你不是嫁出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上学去了吗，怎么在家里？”失了条理，也与事实差之甚远。
有一天，儿子说：“她得老年痴呆了。她说什么，你们听听就好了。”
后来，她终于不再唠叨了，也不再出屋了，而是时常静静地坐在房间的那张床上，扯着自己的头发，玩着自己的手指头，默不作声。
偶尔，她会突然惶恐地走出房门，呢喃：“房间有个……老男人……在盯着我，我……害怕。”一开始，儿子还会陪着去房间看两下，随手挥了两下，示意他把人打跑了，说：“人不见了，不用怕。”可次数多了后，儿子也渐渐失了耐心，时不时还会吼她：“哪里来的人？不要乱说话！”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会去敲孙女的门，呢喃着同样的一句话：“房间有人……在盯着我，我……害怕。”可深陷睡梦中的孙女，对此一无所知。
再后来，她变得越来越安静，精神也越来越差。她不再呢喃，终日卧病床榻，一日三餐由儿子拿进屋中，其他的一切如洗澡则由儿媳代劳。稍不注意，甚至不知道家中还有她这号人。
最终，许是落叶归根的思想在作祟，儿子与几个姐妹商讨后，把她送回乡里老屋住，几个人轮流照顾。
如今，不知她究竟怎么样？可还会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