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神雕侠侣》中,一见杨过终身误的名单虽然没有一匹布那样长,但也颇为可观: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郭襄。这些姑娘个个正当妙龄,貌美如花,又各有所长,当然,还有同样的情有独钟。

这当中,并不包括郭芙。

郭芙是郭靖和黄蓉的长女,自幼娇生惯养,除了父亲,谁也不怕。她若是发起脾气来,连父母也容让她三分。她父亲是一代大侠,母亲是天下第一帮帮主,外公是武林五大绝顶高人之一,江湖中,确实也没有谁有她背景显赫,而且她长得很美,是以从小自视过高、目中无人、任性妄为。

这样的家境,养出一个多数时候令人咬牙切齿的姑娘,实在令人惋惜。不过事出总有因:黄蓉自出娘胎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宠爱女儿的心情很容易理解;郭靖在小事上一向以黄蓉马首是瞻,他一心守护国家兴亡,教育儿女只算是小事;一起长大的大武小武对她心生爱慕,刻意讨好;其他人因为她父母的关系,对她莫不尊敬爱护。

郭芙这个人,用她母亲黄蓉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草包。但如果单单是个草包,那还是件好事,可惜偏不是,她是一个麻烦的草包,专长是惹事生非,很多的功败垂成、节外生枝、飞来橫祸,都是因她而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句话放到她身上,真是最贴切不过。

翻遍全书,也找不到郭芙做过什么好事。但男主角杨过的命运,简直像是系在她的手里,她无意间举手投足,就已经一步一步地把杨过往一条充满荆棘的路走去。

在桃花岛上,武氏兄弟为讨好郭芙与杨过打架,杨过使出欧阳锋教他的功夫,因此不能见容于柯镇恶,被郭靖带上终南山投师学艺。他在全真教闯下大祸,逃离时慌不择路,误入活死人墓范围,认识小龙女。

在襄阳,杨过因中毒留在郭家养伤,为着维护小龙女与郭芙争吵,她一时气愤,砍下杨过一条右臂,从此杨过成为伤残人士。

在活死人墓里,她鲁莽地发出两枚冰魄银针,使得正在疗伤的小龙女毒质侵遍全身。为此,杨过与小龙女二人心中凄楚,自为无药可救。为着让杨过好好的活下去,小龙女飘然离去,与杨过一别十六年,使杨过尝尽相思苦楚。

父亲的正直沉稳、母亲的聪明机智,郭芙竟是没有得到半分。

照理多数小说提倡“恶有恶报”,但是这样一个好事不做,专门坏事的人,却是全书中命运最好的一个。

郭大姑娘自小就得到父母的爱护,少年时有武氏兄弟在身边陪伴讨好,及至大武小武离开,旋即有更出色的耶律齐出现。在乱世之中,她从父母身边,到了丈夫身边,一点风霜都没有经历过。以至年纪老大,仍然不懂得人情世故,一点长进都没有,数次惹来祸事,却依然安然度过。

怎样评价这种事情呢?其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说法,就像杨过曾经说过的那样,有人命好。

真的,金庸的著作中,除了郭芙姐弟,没有几个人父母双全。但即使是她的妹妹郭襄,也没有她这样幸运,三十五岁了,仍能留在父母身边,得到父母爱护。

本来以为,她会这样娇纵到一百岁,继续闯下无数麻烦让人不得不劳心劳力的为她收拾烂摊子,可是故事的最后,她突然醒悟。若是因为真正感激杨过,悟到自己以往之非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她居然这样想:只要他稍为顺着自己一点儿,她便是为他死了,也所甘愿。她又问自己:她为什么老是这般无由来的恨他?为什么?

郭芙自小就对杨过不以为然。她说过,她爹娘便将她终身许配于他,她宁可死了,也决不从。爹爹若是迫得她紧,她会逃得远远的。杨过这小子自小就飞扬跋扈,自以为了不起,她偏就没瞧在眼里。二十多年来,她也一直这样坚持着,从来不曾为自己的错误反省过。即使杨过救过她很多次,她屡次对杨过造成伤害,也自认为被骂一顿足已扯平,从不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在大胜关英雄大会上,见到假装潦倒不堪的杨过,郭芙想起以前在桃花岛的相处时光,唯一一次对他起过怜悯之心。

但,在她斩断了他的右臂十六年之后,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没有理由的讨厌他:只因她暗暗想着他,但他没半点将她放在心上。

为了成全男主角的魅力,峰回路转,落入俗套,这种结局,连大师也不能幸免。不过,作者或许只想说明,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吧。

好在,读者也不必灰心。郭芙很快就醒转过来:她是有夫之妇,和耶律齐又是如此恩爱。

大概她就像那些生活安稳,还是莫名觉得有遗憾的人一样,认为自己一生什么都不缺少,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无法得到。确实有些无病呻吟的意思。但是,生长于安乐窝,从来不识愁滋味,她有这个资格叹息。

不过,还是爱耶律齐多一点吧,至少,为了耶律齐,她肯向自己一直不喜欢的人下跪,而且毫不犹疑。耶律齐年少老成,为人正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英雄好汉,而且他亦系出名门,父辈为蒙古宰相,配得起郭芙绰绰有余。

平日里,耶律齐不知道需要多大的耐性和爱心,才能容忍这样一个横冲直撞、有勇无谋、脑袋少了一根筋的妻子?不过,真正爱一个人,会看不到她的缺点吧。

成婚十余年后再去回想前尘往事,对一个男子感觉特别,觉得此情可待,实在是有些勉强。不过放在郭芙这种鲁莽女子身上也说得过去。她九岁那年认识杨过,两人矛盾不断,从来没有好好相处的时候,忽忽二十六年过去,二人才得以冰释前嫌,感慨一时良多是有的。尤其她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一直认为只有最好的才配得起自己。虽然比起大武小武,耶律齐好了不知多少倍,但是,在襄阳英雄大会上,与可随意差遣江湖上名头响当当人物的杨过一比,确实是被比下去了。而且,这一日是耶律齐当上丐帮帮主的日子,风头却被杨过一人全部夺了过去,她着实气恼,也许因此昏了头也说不定。

襄阳城因为各人齐心协力暂时得以残喘,郭大姑娘的奇异心事应该到此为止了。日后,她仍然得到无限爱护,不需经历风雨凄凄,耶律齐会帮她挡尽世间沧桑。或许待到九十岁以后,她会再来追忆往事,那时她应该不会再惘然。

这样的结局才比较理想。

总要有人没有得到男主角的青睐一样能够获得幸福吧。不然,个个都只喜欢男主角,从一而终,实在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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