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北方,小河的下游,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建一座大型水库。这是半个世纪以来,全体汝阳人民的共同心愿,也是各级人民政府伟大的发展规划。那条贯穿上下的顺河小道,很快就要消失,也许还会被世人渐渐遗忘。但我和她那一缕缕难忘情丝,在心中,早已坚定、厚实地扎根发芽。
几百年,或者说几千年,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路,只是偶尔有人顺便走走。据说民国年间,这里过了三天三夜的“十三军”,把老百姓吓得都躲进深山沟里。我爷爷放羊,不小心被他们抓起来,让带路,幸运的是,他老人家没事,半年后又千里迢迢跑回来。这恐怕是称路以来,发生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唯一一次重大事件。
奶奶嫁到了我家,娘家在河下边的一个偏远小村。我稍微大点的时候,奶奶回娘家就让我陪她。奶奶是清未民初出生的女人,是一个标准的“小脚”,但干活和回娘家的时候她走得总是飞快。天刚亮,奶奶就把我叫起来,说紧该走了,连饭也没空吃。顺着河滩往下走,一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连先前别人踩出的脚印,也被不久前的一场洪水冲刷得无影无踪。这条路不好走呀,没走一会就会腿困脚痛。奶奶总爱笑呵呵地指着遍地的石头说:“来,快坐下歇歇。”每每还没歇够,奶奶又催促我快点启程。最麻烦过那曲曲弯弯,来回几百次的一条小河。奶奶搬起一块块方正的石头,一次次砸进河水里,水花花溅湿了她那一身稀奇的古式服装,也溅湿了我白嫩嘻哈的脸。再铺垫一些瓦块似的石板,颤悠悠踏着走过去。我不断问奶奶,到了没有?奶奶总是手往前方一指,说:“过了那道弯就到了。”一道弯又一道弯,总算看见了几户人家。在门口忙活的人们大老远就喊:“大嫂,回娘家吧,快来家里喝口茶。”奶奶也提高嗓门:“不了,下回吧!”“快回来,快回来,下回就又到明年了。”那些人嚷着下到河滩,拉不动奶奶,就站在那里拉起了家常。家里养牛又喂猪,这是奶奶做饭前后的份内活,忙得一年也真那么仅回一次娘家。不一会,告别那些人,我俩继续往前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奶奶为了照顾我,不知要违心地多休息几回。大中午,终于看见前面半山腰有几座房子,奶奶松了一口气说:“再歇会吧,那就是,到了。”本想很有趣,但这个更偏远、贫穷的地方,让我心里十分起急。天刚刚黑,我就闹着回家,可把她那一家子,吓得又是讲故事又是炸油馍。
慢慢地,我在长大,奶奶一年年老去,不过她回娘家,还是老爱拉扯我陪伴。在家闲着也算闲着,到那里肯定有点好吃的,我也乐意去。以前奶奶带我走,现在我领着奶奶走。她走得有点慢,我挎上蓝子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坐在石块上骄傲地等她。她刚跟上来,我又一口气往前边跑去。这样反反复复几个来回就到了。奶奶到娘家生气地说:“这娃子不懂事,老把我一个人落在大后边,以后不带他了。”全家人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后来,真的开始修路了,从南往北,顺着小河边的山坡一直修到上店乡。好多人,好多人,一直修,一直修。乡亲们带着馍头,喝着冷水,不记得修了多少个冬天。路终于通了,虽然有点坡度,但比在大河滩瞎摸索强多了。还不过河,奶奶身体又好,当然也不再害怕回娘家。好多次,父亲用偏三轮接送奶奶,终于用不上我这个一直不懂话的陪客了。
我长大去县城读书,特爱玩,每星期的钱肯定不够花。没办法,在一个下午,步行回家,四十里路呀,包括那二十来里的顺河路。走啊走,疲惫地逆走在顺河路上,昏昏黄黄,我知道不久后天将会黑去。加快步伐吧,今晚总该到家。前边有两个路口,一个偏向上,一个偏向下,陪奶奶走够了河滩路,想都没想就往上边去。走啊走,快走上了伟岸山顶,还有多远呢?后边来了一辆毛驴车,赶车的是个老年人。“大爷,往板厂沟去还有多远啊?”“什么?你早走错路了呀!要不估摸一个多小时就顺利到了。”我听得差点晕过去。“你在附近有什么亲戚吗?我送你。”我想起了我奶奶的娘家,那人果真好,绕着道,把我送下半山坡,去了奶奶娘家。顾不得亲戚训话,第二天吃过早饭,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再后来我到城里上了班,爷爷、奶奶、伯父、母亲已经劳累谢世,姐姐哥哥工作在外,家不再常回了。不是没有挂念,而是总有许多心痛,害怕触及。每一年上完坟,父亲开一辆小三轮,我们走顺河路,失神地回归县城。
路真正要没有了,乡邻们也被整体搬迁、安置。但,这条顺河路上的故事记忆犹新,我将会采用不同的形式不断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