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周五的黄昏,重病住院的利哥会到大学宿舍来找我。
德利是我姨家的大表哥,比我大近20岁,在郊区一个中学教美术。
利哥是家里长子,很小就开始参加劳动补贴家用。有一次连续铡草几天几夜,过于疲劳,不慎把一只手卷了进去,从此落下了残疾。农活不能干了,利哥用剩下的一只手画画,不仅当了美术教师,还画出了点儿名堂,他的钢笔画独树一帜,曾被香港的画廊收藏。
从小我和弟弟就喜欢跟着利哥玩儿,他一只手扶着车把,骑自行车带着我俩上山摘酸枣,逮蝈蝈。我记得我们仨看着漫山遍野玛瑙一样红彤彤的酸枣,利哥号召我俩:“这么好的酸枣,不摘回去吃了,这不是犯罪么……”
我爱看他画画,他的画多数都是野花野草、泥土花盆、蚂蚱蜻蜓什么的。钢笔画很费劲,我见过他画荷花,荷叶脉络、荷梗花瓣,都是用钢笔尖一个点儿一个儿点地点出来的。利哥穿个裤衩背心,坐在小马扎上,一只手轰着蚊子苍蝇,另一只手拿着钢笔在画板上一丝不苟地勾画。虽然汗水不停地滴落,但我看得出来,力哥很享受画画,也很喜欢画的对象。他的画简单质朴,生机盎然。
我上大学学篆刻,一直徒手治印,不慎一刀戳在虎口上,血流如注。我就挺纳闷儿,利哥一只手是怎么玩篆刻的。后来他翻出一个印床送我,说你有了这玩意儿倒未必非一只手刻印,但至少不会再出现流血事件了。
最近利哥生了一场大病,一直住在海淀医院。所以当他穿着一件崭新的军大衣,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宿舍门口的时候,我惊喜交加。利哥说饿了,我赶紧安排宿舍小七去食堂打饭。
不一会儿小七回来了,捧着一盆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说有点晚,咱大哥只能凑合吃这个了。利哥说这就挺好,一会儿工夫风卷残云地吃得干干净净。
周六早上梦醒的时候,我喜滋滋的,心想利哥肯定病情大好了,回到家兴冲冲地就要去医院看望他。
我妈洗着菜,欲言又止:“你大哥昨天晚上走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妈妈安慰我:
“好在,你大哥倒是没受什么罪,走之前可能是回光返照吧,精神头儿和食欲特别好,破天荒地吃了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吃得可香。谁知道……唉……今天早上出殡,也没啥好衣服,你嫂子给穿了一件新的军大衣……”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真实故事,所有细节100%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