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厨房里传来剁饺子馅的声音。年,真的近了。
妈妈是极讲究过年习俗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很强的“仪式感”。
二十多年的时间,从新鲜到熟悉,我对家乡过年的流程早已烂熟在心。虽远隔千里,我想象得出爸爸妈妈此时在忙些什么。
腊月二十四,北方的小年,打扫房屋的法定日子。
姐姐们没出嫁前,每到这天,家里是一派忙活气象,我们姐妹三个和弟弟,烧水的烧水,擦洗的擦洗,扫地的扫地,妈妈忙着统筹分配任务,爸爸则照例基本不参与内务整理。
腊月二十九左右,妈妈开始炸丸子、耦合、花生米之类,留作春节期间来客下酒的配菜。
最常炸的是萝卜丸子。萝卜切丝和面粉和在一起,扭出元宵大小,扔进油锅,几分钟后白粉的圆球变为金黄,便可捞起了。
捞丸子自然是比较受欢迎的工作,等出锅的间隙,夹起金灿灿的小丸子一口一个,沾着过年的喜气绝不会挨批评的。
腊月三十,比春节还要忙碌。
小镇正常情况是逢一、逢六五天一次集市,年三十这天则不管是几号,必有半天的集市,各种水果、糖果、干果、竹竿、春联福字等节日产品争先恐后的摆在街边闹市,供本镇及从周边村庄赶来的人们随意挑拣。
脚步悠哉抑或匆忙,人们的神色无一例外都带着喜色。
早些年鞭炮管制宽松,走在街上,时不时有摊主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作响,把过年的气氛烘的更热了些。
赶完集市,就有的忙了。我和弟弟常被爸爸派去爷爷叔伯家送节礼,说来其实都很简单,两瓶酒,两包烟……送的就是个心意。
回来后,浆糊打起来,门联贴起来。
说到贴门联,正常情况下,不单单是对联,最重要的是“春联”。
例外情况是,家里或近亲中有白事的人家,便只能贴门联而不能贴春联。
当然也有图省事,只一副门联或干脆两张大大的福字了事的。我们家楼上楼下,还有以前的一处旧房子,算起来光门就十几扇,但除特殊情况外,都是凡门必贴,凡贴必然对联、春联满门。
北方的风冷,尤其到了下午简直像刀子,站在风里一张张贴下来,双手都是僵的,我们却乐此不疲,毫无怨言,视之为迎接新年的必经程序。
春联贴完,接下来是准备上坟的东西。
爸爸买来黄色的火纸,用特定的工具一个一个砸上铜钱的印迹,准备停当,便带着鞭炮和妈妈准备好的饭菜水果等,带上弟弟,去给爷爷奶奶上坟。
上坟在家乡是男生们的特权,我只有打铜钱的份,但突然有一年爸爸妈妈说起,连铜钱好像也不能让女孩接触,此后这个环节我就没再参与了。
待爸爸和弟弟上坟回来,天基本已黑了。简单吃了晚饭,重头大戏,-----守岁,便从看春晚开始了。
妈妈先在茶几上准备次日的汤圆和水饺,我们或是帮忙或和爸爸围炉而坐,吃着瓜子,炉火里烤着栗子或银杏,点评着春晚节目。
印象里姐姐们很少坚持到凌晨的钟声敲响,妈妈睡的就更早了,第二天还有一堆事等她准备。每次都是我、爸爸和弟弟三人,守到最后。
到了凌晨十二点,弟弟转到楼顶,用竹竿挑起长长的鞭炮,爸爸则在楼下点火。
这是最蔚为壮观的时刻!天地间黑茫茫一片,然不约而同的,四面八方响起炮声,先是零散的几声,紧接着就密集如同雨下,仿佛在回应天地间的某种叩问,又似乎是人类对大自然的致敬。
这样的情形,大年初一也会有一次,只是时间不如年三十的集中,气势便弱了些。但即使这样,仍然让我激动不已。
我心里的“年”,就是要这样万炮齐鸣、万众一心的壮观、闹腾!
城市自有城市的“文明”,但这一天和其他的每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所赋予生活的意义,需要借助这一项项的“仪式”来实现。
隆重的大年初一,反倒没那么激动了,不是被妈妈叫醒催着出去拜年,就是被来家里拜年的人给吵醒。
我们家在当地辈分最高,弟弟还被抱在妈妈怀里时,出门都是被“小爷爷小爷爷”的叫着,而我是如假包换的“姑奶奶”(哈哈)。镇上凡刘姓家族的男人,很少不来拜年的。
他们相约或偶遇成群结队而来,也不必叫门,----大门口早早被妈妈放了一个粗壮的棍子拦着(据说是拦财神),大门敞开。
快到客厅时喊两声,爸爸妈妈已经循声迎出来,客厅门口已放好了干净的垫子。一群人二话不说,“哗”的一声齐齐跪下,磕头,口里说着,“老太太(三爷爷、三奶奶)给您拜年了”,算是完成了拜年。
爸爸寒暄着,妈妈则热情的抓起瓜子干果,劝男人们进屋喝酒,客厅里是妈妈一早就备下了的酒菜。
多数时候他们客气一声,道还有别家要去便匆匆散了,没多久,是下一波。较亲近的也会爽爽快快坐下,和爸爸对酌几杯,再赶赴别家。
等我起床时,拜年的人通常两三波了。
走出客厅,院子里有妈妈用锅灰洒出的光圈,中间放着粮食,寓意祈祷来年的五谷丰登;香炉里插着香,大年初一的第一碗饺子是要先敬天,俗称“发纸”,我们才可以吃的。
吃了饭便呼朋引伴出去拜年了。因辈分高,我们拜年的人基本就是本家爷爷、叔伯了。爸爸弟兄四个,同辈和侄辈人都不少。
叔叔哥哥们一波,婶子嫂子们一波,姐姐们一波,我们这一波基本就是我、弟弟、四叔家的弟弟和妹妹了。
长辈门最早聚居一处,后渐渐分散开来,形成一南一北两个密集区。
小时候,每到一家,磕了头,压岁钱是少不了的,随后便坐下,吃吃瓜子,聊聊家常,再转战下一家。10点左右,拜年的任务基本完成,便各自回家,看门,爸爸妈妈们则收拾一番,约着到辈分最高的二爷爷家。
到这,新年算迎来了。
小时候镇上很热闹,常常有舞狮子、走高跷之类,再早还有录像厅生意火爆,街上各种摊点也跟着热闹的一字摆开。
后来,街上就冷清了,拜完年,或者在亲友小聚,或者到县城的超市商场闲逛,再后来,开车到临县、临市的秀美处游山玩水渐成时尚。
姐姐们陆续出嫁,最初初一那天她们上午会来娘家拜年,后来不知何时兴起的说法,出嫁的女儿不可以回娘家,便改初二了。
最初,爸爸搬出家里的折叠法圆桌还勉强够坐,渐渐的人越来越多,如今凡吃饭必然得开两桌了,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
初五,家里花花绿绿花了功夫贴的春联必须撕掉。我喜欢它们随风飘摇,彩色的蝴蝶一般,可是妈妈说,这是有说法的,不撕掉会“穷女儿”。
过了初五,香炉的香也可以不再每天点插,只需则几日代表了。
待十五最后一天,年送走了,所有的仪式、讲究告一段落,而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忙忙碌碌。
爆竹声中除旧岁,总把旧桃换新符。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有几个春节都是外地过的,今年却尤其思乡。城市的春节除了电视里的春晚,一如往常,但过年的一切情形已深烙心底,只是简单回味,也已是无尽的满足了。
遥祝家乡的爸爸妈妈,姐姐小外甥、外甥女、亲朋好友们,新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