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斌 (原创)
07 —— 雪妮
郑雪妮,公司里的财务总监兼人力资源部部长,她还有一重身份是老板乔的妻姐。
雪妮曾经是一家大型国企劳资科的科长。她家两代人都是这家国企的职工。工厂辉煌的时候,全厂有职工上万人。
雪妮是八十年代中期接父亲的班来到工厂的。她先分到机一车间,从钳工干起。之后考上了业大,毕业后进入了管理岗位。
雪妮勤奋好学,尊敬师长。厂里的老职工都说:“妮呀,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雪妮的丈夫也是本厂的职工,大她两岁,是她在车间里干活的师哥。
师哥一米八的个子,英俊潇洒,他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师妹,每天早上上班前,为雪妮打好开水,准备好早点,沏上香喷喷的茉莉花茶。
雪妮很不好意思。作为女孩子,有帅气的男孩一天到晚围着自己转,她是挺开心的。
雪妮脱产上了大学,师哥每个月把她的工资送到她家里。
雪妮曾想过,两个人的关系要不要发展下去?她觉得,她没有理由拒绝。
再说,师傅一直说:“你师哥人实在厚道,技术也好。”
赶上厂里分房子,单凭雪妮自己分不到房子,因为她父母分了一套。
师哥的父母不是厂里的职工,但若两人结婚后,师哥和雪妮,加上他的父母,可以分一套两居室。
雪妮嫁给了师哥,一家四口人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居。
雪妮完成了业大三年的学习,在她领到大专经管专业毕业文凭的同时,也拿到了医院妇产科她怀孕的诊断报告。
十月怀胎,女儿降生,为她家带来了欢乐。爷爷奶奶疼爱孙女,雪妮和丈夫更是把女儿视为珍宝。
转眼女儿大学毕业了。上大学期间,女儿一直住校,即使放寒暑假也很少回家。
家里的两居室,爷爷奶奶住一间,雪妮夫妻俩人一间,中学时女儿一直挤在雪妮的房间睡觉,在八米多的客厅里写作业。
大了大学,女儿原来的书桌换成了可移动的小桌子,只有60公分长,40公分宽,桌子腿可以塞在床底下。客厅里摆了一张两米二的沙发。这个沙发就成了女儿回家后睡觉的床。
女儿在大学里成绩优秀,毕业后选择了出国留学。女儿对雪妮说:“其实,我并不是特别想出国,但一想回家睡沙发,就想着出去躲几年。”
这话让雪妮听了心里在落泪。她何曾不知道女儿的想法,她何曾不想买房子,但房子让她望尘莫及。
雪妮所在的工厂位于东三环,随着国贸CBD的建成,他们厂子那块土地成了香饽饽,来了几拨开发商,要进行开发。
市场经济全面展开后,大国企再也不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技术落后,产品老化,成本偏高,工厂经济效益直线下滑,还出现了严重亏损,因欠税甚至涉及多起司法案件。
根据市里的规划,郑雪妮所在的工厂列入关停并转序列,上万人的大厂绝大多数人都要离开自己曾经工作过的有着幼儿园、小学、技校、中专、大专,电影院、游泳池的花园式工厂。
当工人们听到上级的决定时,先是哭了,他们舍不得离开自己为之奋斗过的工厂,而后转为愤怒。工人们用厂里的班车将东三环堵死,要求给个说法。之后是茫然,下半辈该如何过呢?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协调,工人们才慢慢接受了下岗失业的现实。
那段日子,郑雪妮家的玻璃经常被打碎,有的工人堵着她家的门口,骂她是卖国贼。
每当这时,师哥会把雪妮挡在自己身后,向来人们解释。“我们和你们是一样的。”
郑雪妮每天照常上班,她要和科里的同事们一起测算全厂每位职工的工龄和补偿款。然后按照车间、科室,通知职工前来签字领取。
雪妮的心里不好受,为什么不给他们打翻身仗的机会,而把他们都赶向社会呢?
全厂每位职工,无论是退休的,还是办理提前退休,无论是下岗,还是少数人调出,所有的表格都需要她签字。
她办完了全厂职工的下岗手续,最后一份是办理自己下岗的手续。
她这个曾经为不少人办理过调入手续的劳资科长,没有想到有一天落得为自己办理下岗手续的命运。
雪妮一家五口一直住在工厂分的宿舍楼里,59平米的两居室。
京城房价太贵了,师哥出身普遍工人家庭,父母已经退休。他们两口子双双下岗,孩子又要出国留学,雪妮和丈夫商量来商量去,动用了下岗补偿金作为首付在郊区密云,买了房子,将父母安置在郊区住。
雪妮买的是一层,一层便宜,还带一个院子,既方便了老人出入,又可以种花种菜。
密云的空气好,生活成本也低。只是苦了雪妮两口子,一两个星期要开车过去看看父母,顺便给他们带点常吃的药品。
雪妮说的这些我很熟悉,我周围这样的人不少。
机械行业作为中国工业经济基础性、战略性的压舱石和核心支撑,有着重要意义,但也是下岗的重灾区,他们为国家的经济发展牺牲了个人的利益。我很同情雪妮,也很佩服她。她没有沉沦,在时代的大潮中,像一朵小小的浪花,与时代同行。
(后半部分是在车上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