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得很香,好像做了一个很甜的梦,连睡觉都是笑着的。
我没舍得叫醒你,起床后乖乖吃完早餐跟妈妈说了再见,背起书包和伙伴一起去了学校。
如果我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离开四岁的你去学校。
傍晚回家,我走在路上,心里总免不得咯噔一下,整个人开始莫名其妙的不安。直觉告诉我:有人出事了。
我一路暴走到村口,一位年长的人告诉我:“赶紧回家吧,你弟弟没了。”
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虽然我坚定地认为不是真的,眼泪却极其不争气,一路哭一路跑,红着眼睛跑到家里。
家里里里外外都是眉头紧锁的人,我看到妈妈坐在床边握着弟弟的手哭,弟弟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双眼禁闭,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整个表情都很痛苦,像做了一场狰狞的噩梦。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我想弟弟肯定跟往常一样在演戏,我过去试图挠弟弟的脚心揭穿他的小把戏,可为什么这么凉?为什么弟弟不再笑着跟我说“姐姐,不要挠了”?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亲人们都带着一幅沉重又庄严的神情,像机械一样做着一些还是小孩子的我看不懂的仪式。
我把弟弟小小的脚裹在我的手掌里,对着它拼命地吹气。我想只要把它捂暖了弟弟也就回来了。
直到外婆把我拖走,我都没能够捂暖那双冰冷的脚。
我被外婆要求乖乖坐在房间里的板凳上,周围坐了一群平日坐在村头拉家常的妇女。她们中有人用极其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也有人隔一会摸摸我的头。
我红着眼盯着一群人把弟弟带走,盯着外婆领着抹泪的妈妈在家里翻箱倒柜,她们把弟弟穿过的用过的东西一样一样找出来,用一个大大的袋子装,然后跟带走弟弟一样决绝地带走了那袋东西。
弟弟下葬的时候大人没让我去,我一个人在家里找弟弟的照片,偷偷地藏了一张在自己最喜欢的书里。
照片里的他比着稚嫩的剪刀手,笑得格外灿烂,露了两颗可爱的虎牙和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真的很怕,怕自己有一天长大了,却忘记他笑起来的样子,甚至忘记了我以前有过一个那么可爱的弟弟。
弟弟走后,妈妈做事情,总是做着做着掉眼泪,给我做菜也常常忘记放盐。有的时候她会反反复复跟我说:“肯定是隔壁先前那个喝药自尽的女人带走了他,她生前还摸着弟弟的脸说过这个小孩真可爱”。
弟弟变成了山头新砌好的一抔土,妈妈总盯着那个山头望,一望就是一整天。
爸爸决定带妈妈离开,离开这个弟弟已经不在却睁眼闭眼都是弟弟影子的家。
他实在太怕妈妈待在家里想不开了。毕竟出事那天是妈妈带着有点小感冒的弟弟去的诊所,看的乡下赤脚医生。以及看到弟弟最后一点挣扎的也是妈妈。
妈妈收拾好行李,还给我换了一身干净的只有过年才能穿的新衣裳。然后我们一家从冷如冰窖的家里出来,爸爸最后挂上了一把大锁,然后带着我去了爷爷奶奶家。他们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爷爷保管,还有把八岁的我,也一同塞给了爷爷奶奶。
爸爸带着妈妈离开前,妈妈摸着我的脸狠狠地亲了好几口,一边抹泪一边跟我说:“一定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爸爸妈妈过年就回来。”
爸爸妈妈离开后,我抱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只小熊,就像以前抱着弟弟睡觉一样,蜷缩着身体躺在爷爷家旧到掉漆的摇椅上,一只手里紧紧地攥着妈妈刚给的20元零花钱,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前几天我还坐在家里看电视,我靠着弟弟,弟弟倚到妈妈怀里。
我想这一切一定都是一场太真实的噩梦。我拼了命地想从梦里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习惯性地看了眼旁边,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和着重重的呼吸声。我才真正意识到一切原来不是梦,都是真的。
从那天后,我成了一个留守儿童,一个经常偷拿钥匙跑到自家门口等他们回来,坐上一整天的小朋友,一个跑到自家客厅,看墙壁上自己和弟弟曾经一笔一划画下的全家福的小朋友,一个每天按时,踮起脚尖踩在凳子上去数挂起的日历,距离过年还有多少天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