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才

人的精神，真像一只飞翔的鸟。

如果说，人的一生，也是一次精神的探险履行，那么，那只鸟就有在风雨中挨饿、迷路和亡失的危险。探索本质，需要一定的境遇和条件；精神，当然更不能例外。

可是，人的精神实在是奇妙之物，来无影去无踪，刚刚还在心中沉睡呓语，转瞬已在千里之外灵光闪现，如风云雷电。我们必须承认，我们能够保证管好自己的肉体和行为时，我们却不敢说我们能够管住自己的精神。精神，它似乎有自己的天地和时空，也有自己的样态和逻辑。

是精神的活动，使人类的文明之旅成为一种修行，从根本上说，是一个修心的过程：宗教，安心；艺术，悦心；科学，明心。

当一个超然的头脑接受天启而创立某一派宗教的时候，其实那是一个自我启发和自我觉悟的过程。之所以名之为天启，那不是以迷信惑众，而是道明了一种精神从诞生到传承的神圣性——如同奥运圣火火种的获取和传递的过程一样。人的精神具有追寻宇宙本原，探究生命终极价值的天性，任何民族都不例外，而且很执着、持久、强烈。在普罗大众当中，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智者，他的精神境界攀升得更高，理想和价值更具普世性，和宇宙造化万物的绝对精神更加贴近、契合，达到了人的精神与天地精神的和合统一，此时，天启就发生了；超绝脱俗中智慧的圣火开始被点燃，洗礼众生荡涤人心的思想便开始在大地上开花。

从宗教或者哲学的角度来看，这些天启的思想、教义，甚至传说、壁画和被我们仰视、膜拜的塑像，都是我们人类的精神物化的创造，只是它承载着我们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而已。当我们带着虔诚之心礼拜于塑像之足下时，实际上是人类自己在跪拜自己吗？是，又不全是。从天启智者到世人膜拜，智者和世人都是人，他们的确进行的是人类之间精神的对话；但是，天启的思想在精神的高度、纯度和对人心影响的力度上和俗世的精神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且天启更接近天道真理，甚至是绝对精神的普世版。世人在这样的互动中，让自己的精神求真、求净、求安。

随着科学的发展，甚至在一些教义被证伪的时候，那本来就是人类自己的思想出现的错误，却不大会影响人的精神对它一如既往的寄托，因为，人类精神在探险之旅中需要有一个安顿的驿站或家园。

爱美是人的精神的天性，而审美和创造美则是天赋的能力。美，不仅给精神提供了一个令它愉悦的伴侣，也使它在和美的亲近中创造出一个艺术的私家花园。它是属于精神的，也是追求唯美的，唯美让精神获得了真爱和灵感。在它的花园里，有文学、绘画、音乐、雕塑等等。私家花园，代表着个体精神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也让前来交流的越来越多的精神生命受到启发和陶冶。美，源于自然，让人的精神对它不离不弃；人在自然的法则下创造出融入人性和人文精神的美，感动着、陶冶着自己的精神。所以，对于人类整体来说，艺术如同一座殿堂，在改变着每个人的精神气质。

于是，精神，不仅需要一个安心的家园；它还有一个悦心的花园，乃至殿堂。

面对眼前的世界，还有它自己创造的一切，人的精神似乎从来就没有因满足而完全停留下来。它喜欢怀疑、批判、分析、推理，甚至将显然的东西证伪，又将模糊的东西证实；追问现象背后的本质而试图把握更普遍的精神，推翻自己或前人的“成果”而力求获得更大的发现。这是人的精神当中最可贵的品质：科学理性的精神。和爱美一样，爱知、乐知也是人的天性，人有认识世界和自我的好奇心与内在的心理需要，它让我们的精神永不倦怠地往未知世界的远处飞翔，不因倦怠而颓废；也不因无聊而放浪。

是的，精神的放浪如泄露的核能，对自己和他人的生命都是一种伤害。科学的探索，理性的思辨，让我们有了明心见性，剔透神魂的感受，其实，这是我们的精神执着地不断地接近真理的结果，真理之光让它的路即使再远也不会偏离方向。

看来，人的精神是化生于宇宙而托付于生命的神奇而巨大的智慧能源，它凝聚于头颅，灵动于内心。可仰视宇宙，参研真理；可俯察世间，创造文明。哲学宗教、艺术审美、科学理性，让这无尽的智慧能源不因流失和挥发而浪费生命，其实，这本身就是生命精神高贵的表现。

如此体验着人的精神，它，真的像一只好奇的鸟儿。

爱美、求知，让它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向前飞，即使前方是一片陌生的天空，它也不会改变初衷；其实，对未知领域和事物的好奇早就吸引了它。这是它一直前行不竭的动力。

但是，它不是没有畏惧，也会产生疲劳，它也有脆弱和孤独的时候，甚至也会产生迷茫。毕竟，它是有思想和感情的生命。所以，它会升到高处栖息在哲学和宗教的窝巢里休息一下，同时，对方向、路径进行一番检视，对时空的概念和自己的心情进行必要的梳理，这些，对于它来说，实在是必不可少的。

从飞行的安全来说，平衡是十分必要的。人的精神这只飞鸟，越来越会发现，飞行的本质其实就是在环境中诸多的矛盾间的一种平衡。翅膀在对空气的滑动、拍击中获得了前行和托举的动力：欲前而后，欲上而下。于是，它开始懂得，无论自己的位置是高还是低，处境是好还是坏，所求是得还是失，让自己保持平衡永不倾覆，不仅是飞行的法则，前行的需要，也是一种风度和气质。

这样看来，人的精神，的确有它独特的存在方式，也有自己应然的需要。从中我们开始读到它的本质。

它就是这样自在自为的，所以它也必须是独立自由的。独立是它的品格，也是它的天性；而自由，则是它天赋的权利。它正是因为独立，才深知自由的宝贵，且视之为生命。又因为自由，所以自主；因为自主，所以自律。这便是我们最宝贵的精神所具有的内在风骨。如果你为了所谓的安全或稳定的需要，非要把精神这只鸟儿关在笼子里不可，那么，关于信仰、艺术和真理，便不再融入它的生命与灵魂。

人的精神，是生命中的生命，是它，拥抱了真诚、美好和善良；让生命更为丰满并得以升华。独立，是它的风骨，自由是它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