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世间有一双善于聆听的耳朵,那么它必定长在大地的灵魂深处。
广袤无垠的大地,静穆笃定。千百年来,她接纳着无数的死亡和腐朽,也孕育着无数的生命与神奇。战乱灾祸,大地总能从落入土壤中的呼喊乞求的声音中听到邪恶狂躁,接着,那杂乱恐慌的脚步匆匆在大地的皮肤上掠过,成了大地耳朵里回响着的记忆。但是,安宁和平的声音是更独特的,那是无言的喜悦与丰盈,人们的手抚摸草木庄稼的时候,那感激之情会顺着草木庄稼,没入土地直接颤抖着大地的灵魂。
对于时代与个人,大地的聆听方式是不同的。大地聆听时代,大而化之,是粗线条的盛衰;而大地聆听个人,却是细腻生动的,她会听到并且听懂每一颗渴望倾诉的心灵。
这就是我们注定深爱着的大地,虽然有很多人并未发觉自己对大地有着宿命般的深情。
我想,人们对于大地的认识,总有一个懵懂到觉醒的过程。我们从小在土地上奔跑,跳跃,欢笑,从不觉得泥土是肮脏和邋遢的,但也从不觉得自己深爱着这样的大地。太史公在《史记·屈原列传》中说“人穷则反本”。是啊,人遇到穷窘困厄的处境,就会追思本原,呼唤皇天。同样的,人只有经历伤痛迷茫,苦难折磨,才会痛定思定,继而在感情的反刍中重新理解自己对大地的本能的热爱。
就像诗人艾青先生1938年在《我爱这土地》中写道:“为什么的我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那时的大地,听得懂国破家亡的人们泣血的悲歌,听得懂被迫背井离乡的人们对土地庄稼无限眷恋的深情,听得懂颠沛流亡的人们已迸发出的和不曾来得及表达的呐喊。那时的大地,从无数的滚烫的鲜血中听懂了永不屈服的誓言,从无数渐渐冷去的躯体中听到了人们对土地的最深切本能的深情。大地的沉默是慈祥悲悯的,她接纳着腐烂的岁月,同时拥抱了黑暗中那些因爱而不死的灵魂。
一切的苦难终有尽头。七十多年过去了,从那用嘶哑喉咙歌唱的鸟儿眼中落下的,那颗一往情深的泪水,依然滋养着远离战火的我们的心灵。
大地一直在聆听。她能默默地聆听着大时代摧枯拉朽大步向前的声音,也能细细地聆听芸芸众生的小小悲欢,并用一种缓慢且耐心的方式,慢慢地等待人们去理解大地传达出来的朴素的力量和真理。
大地的力量,让我想起美国文学巨著《飘》。女主角斯佳丽经历了失恋,战争,痛失父母、家园、丈夫、女儿、挚友、爱人……在挫折磨难中生存下来的斯佳丽,终于明白了支持她勇敢活下去的力量,是塔拉庄园那无言的红土地。
塔拉的红土地理解和包容了斯佳丽的一切情感,她曾在那片土地上流下失恋的泪水,洒下不屈的汗滴。塔拉的红土地一直在聆听,她温柔地抚慰着斯佳丽的灵魂,力量从斯佳丽捧往土地的双手传递过去,像“一只阴凉的手来抚摸她的焦灼的心房”,这力量让斯佳丽强壮起来,重新怀有对未知明天的希望与勇气。
大地的坦然与平静,一直都在表达着大道至简的真理:轻轻生活,淡淡悲喜。东晋陶渊明“种豆南山下”时,仕途得失,人生浮沉,就已抖落在豆苗下的土地中,他从容耕种在大地上,纵横的阡陌里,都是人生智慧与天然的诗意。返璞归真,才能被大地聆听,并听到大地的回音。
所以,永远不要绝望自弃,大地必能听懂你脚步的诉说,也必能回应你了然与理解,安抚你的心灵。而且,永远不要自大忘本,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化为尘土,投入你脚下看似卑微的泥土,大地是我们所有人乃至万物最后的归宿,永远的母亲。
如果我们在现实中迷失自己,如果我们在人生有艰难境遇,不要害怕,只要心怀敬畏,真诚而长久地行走在大地上,你就不会忘记,原来大地一直在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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