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在衣角的石榴汁可以洗掉吗

石榴树,南方最爱的树种。

 吃石榴是一件最打发时间的事情,要一颗颗摘下,洗干净,要一颗颗细细的品尝,囫囵吞枣会失去一切滋味。而且,如果石榴汁不小心染在裙子上就洗不掉了。

 有一点酸,又带着甜。耐心地去剥出每一颗石榴子,便想起宝姑娘写的故事里,最后的最后,乐铖白恢复记忆,躺在病床上,吃力地拥住那个瘦弱的姑娘,如何也舍不得放开。那个姑娘想了很久,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掉在衣角的石榴汁可以被洗去吗?”

 乐铖白一下子慌了。

 很久之前,还在他们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于北北在飞机上失事的那个夏天,她回到老旧的老套房,他霸道地跟过去,站在老旧的楼底四处打量着,仿佛看到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他眼里的吃惊甚至不加掩饰:“许合子,你曾经就住这破地方?”

 她安安静静地向他说着过去的世界。那么多的艰辛,她娓娓道来时,却仿佛在讲述一个光阴深浅缓流的故事。

 空荡荡的小院里,那株石榴石还在,她答应过于北北要带她一起来摘石榴。

 乐铖白慢慢剥开一只石榴,摘下一颗放进嘴里,有石榴汁接二连三地滴了衬衣上,许合子索性替他一颗颗剥好。

 “没有动手剥过石榴吗?”

 “许合子,你怎么总是小瞧人?”

 “没有动手剥过石榴的人生,应该不会太辛苦。”许合子忽然笑了笑,“因为天生的宠爱,总是舍不得孩子吃一点苦的父母……好像只在别人身上听到过。”

 她露出小孩子似的惘然若失的微笑,往日的心酸,委屈和无奈,她那么平静的叙述给他。“那些记忆,好的,坏的,都象石榴汁一样,一旦沾上,再也洗不掉。”

 这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姑娘,终日低下头不敢与他对抗的姑娘,没办法阻止自己的母亲去和一个个男人厮混,也没办法阻止母亲和他的父亲结婚的姑娘,和他对视着,说:“乐铖白,我们握手言和吧。”

 乐铖白良久才艰涩出声:“许合子,你不是我的妹妹。”

 “我也没法……把你当成妹妹。”

 “除了这个,我们握手言和。”

 那时候,她并没有听出这句话隐约的含义,那交握的掌心如此温暖,令许合子觉得仿佛天长地久也不过是一瞬。

 “掉在衣角的石榴汁可以被洗去吗?”

 那些发生在过去的爱恨,犯过的错误,能被洗去吗?

 乐铖白笑了笑:“不如,把决定权给命运。”

 他似乎知道,命运总会安排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像五月里那最后一天,蔚蓝的大海上,私人游艇里,命运安排他们再次相逢,就算他忘了她,就算她无法面对他。

 宝姑娘的故事,总是浅淡悠长。这篇故事,哪怕有背叛,有憎恨,也永远是淡淡的一笔。宝姑娘说,人间最美,不过年少的稚气,哪舍得把好时光一笔带过,去写成人间的那些阴谋算计呢。也因为这样,《深海》注定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简单到只有一条线索。

 遗忘与记起。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可是有一天,这个人忘记了,而另一个人选择了沉默。那些岁月,于是被悄然无声的掩埋在荒野中。

 可是有一天,遗忘的人遇见了沉默的人。

 深爱的灵魂被唤起。

 就是这么简单。

 没有所谓的迫不得已,没有复杂的门当户对,没有路人甲路人乙的阴谋陷害。一切像一条河流,缓慢而自然地往前去,去一个任意而自由的地方。

 从头到尾,只有她的迟疑,他的迫进。

 重逢后两个月的期限到的那天,他咄咄逼人的羞辱她,她也懦弱的断开一切念想。后来,她对贺宵讲了一个故事。这个俗气的故事,有个荒唐的名字,叫“蝴蝶飞不过沧海”。

 她抱着膝,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间:“年少时总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矫情的故事,蝴蝶又怎么会爱上沧海。可是,后来人生中遇见的每一个人,身上似乎都在这蝴蝶和沧海的印记。”“也许沧海并不是厌倦的蝴蝶,也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放弃过。只是,蝴蝶能活几个月,来沧海却已经活了几千年。注定是不同命运的人,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局,如果这样……为什么不在一切悲剧没有发生之前终止呢,在还没有那样深爱之前就先放弃,像放弃一个对生命最无关紧要的东西那样。”

 沧海选择了失去,宁可渐渐遗忘蝴蝶。几千年几万年的孤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这般煎熬。

 沧海曾经这样活了几千年,而在失去了她之后,一切不过如梦幻泡影。佛偈中说的求不得,求来不过一场朝露,原来竟是真的。

 她太过懦弱。也太过倔强。

 可他总是咄咄逼人。连告白都是。

 “既然不说话,我替你做决定吧。不许喜欢他。”

 “你是上天的诅咒吗?”

 “好家世、聪明的头脑、让人迷恋的外貌……因为给我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才要用‘喜欢上一个叫做许合子的人’作为惩罚。”

 可是,从头到尾,无论是错失的年少,还是相背而去的现在,在她的心底,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一件事,那就是——他和她最终会在一起。

 有那么一个浮生如梦的夜晚,山宴繁华,与他和她被迫关在一间安静的房间里。

 在这样恍惚的片刻里,许合子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我在乐先生的眼里,一定是个非常卑贱的女人,卑贱得像一颗尘埃,卑贱到没有说话的权利。”

 对于一个从小身世复杂,懂得不去奢望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眷恋也努力把情感隐藏得很深的女孩子而言,说一句喜欢我比喜欢本身更难。

 可是她不知道的事,他曾怅然若失地反问自己的挚友“被尘埃迷住了眼睛的感觉是什么?”

 宝姑娘说,当一个人忽然有了想守护的季节——

 当卑微的蝴蝶飞越一万亿光年,执意守住沧海——

 这被尘埃迷住了眼睛的感觉,大抵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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