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灰蒙蒙的天，到处都是泥水。阿牛本来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可是这几天他没办法喜欢，还有点讨厌。
阿牛是开车拉人的，只要有阴雨天，打车的人就要比往常多，生意就会特别好，价钱也会比较高。喜欢这样的天气，不仅仅因为多出的那几十块钱，钱收的差不多了也可以早点回家。
阿牛有个女儿，女儿不是自己的，跟妈妈姓江。女儿的妈妈就是阿牛的老婆，女儿的爸爸现在不知道是谁的老公。阿牛是喜当爹，白得一个女儿，莫名其妙的皆大欢喜。
女儿八岁了，并不乖巧，也不好看，没人喜欢她，包括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因为怨恨逃走的人，迁怒不懂事的她。周围人因为不喜欢她妈妈，当然也不会喜欢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哭或者不哭，都没有。
阿牛是农村来的，家里不种田，上学没有出头，回去没有地种，在小镇认识了现在的老婆。没有房产，没有家业，说是娶老婆，其实是把自己嫁了。人在屋檐下，话不敢大声说，事只能老老实实做。因为低头做人，大家眼里看不到他，他低头看到了抬头的女儿。
两个被冷落的人，在一起倒是有话说，投缘。
下雨天的时候，开车多出来的几十块钱，可以拿一点出来给女儿买小蛋糕。阿牛从给予中感到了被需要，女儿从得到中体会了被疼爱，两个人互相取暖。妈妈并不知道女儿的幸福，女儿很享受偷吃的乐趣。每次下雨天的晚上，女儿就躲在楼下，等阿牛的小蛋糕。女儿不敢走太远，鞋打湿了，回家会被妈妈骂，不听话要挨打。
阿牛前几天出门拉活，回来的半路上轮胎漏了气。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车上放着的十只老母鸡跑了。阿牛开黑车拉活，拉人也拉货，不管拉什么，给钱就行。
前一天晚上，阿牛的岳父又在家里招呼朋友，一群人大半夜走后，杯盘狼藉。阿牛的岳父不可能收拾，认为这是女人的活。岳母不喜欢她老公的那群狐朋狗友，岳母不肯收拾。阿牛的老婆结不结婚，她也没有理由去收拾。阿牛能者多劳，总是不得不去收拾。折腾半宿，没睡多久就起床出门拉活。
在路边等师傅过来补胎的空当，眼皮打架，睡着了。这一睡不打紧，车上的十只老母鸡没看好，全跑了。
老母鸡是给隔壁开饭馆的师傅带的，每天乡下订好老母鸡熬的老鸡汤，晚上下锅备用。阿牛搭着脸回来的时候，隔壁师傅已经在家门口等着拿鸡了。
阿牛的老婆一听说老母鸡跑了，要赔，火冒三丈。
十只老母鸡跑了是一件事，阿牛的老婆把一件事说成了十件事。从结婚寒酸的委屈说到现在赔鸡的委屈，从阿牛婚前的落魄说到现在丢鸡的憨笨。
阿牛本来一无所有，现在的老婆给了他落脚的地方，岳父岳母虽然强势，也时常帮忙扶持。阿牛也知道感恩，家里大小事尽量做好。不抽烟喝酒，没有不良嗜好，出门拉活最早出去，最晚回来，镇上夜里不拉活。晚上按需交公粮，阿牛把自己活成了太监，无欲无求。
阿牛有错在先，站在门口听老婆数落自己，没有还口。无非也是说些捅心窝的话，一家人可怜阿牛才收留了他，阿牛不知道感恩想气死她。
丢了鸡是自己的错，可是连累了阿牛的妈妈跟着被骂。被骂蠢，阿牛想解释没敢开口，被骂成鸡，阿牛急了，骂人就骂人，连累妈妈成了鸡，阿牛慌了。人一着急，也顾不上什么，阿牛回了一句，你妈才是鸡。
这一下不得了，当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哗一大嘴巴扇在阿牛脸上，阿牛没敢还手，一赌气走了。
身上没有钱，刚来到这里并没有朋友，阿牛在菜市场靠脸熟借的点钱将就了下来。阿牛以为老婆会来找自己，可是已经三天了，并没有。
阿牛后悔自己不该赌气离开，自己本来没有家，后来有家，现在又没有了家。如果一直没有家，也不知道有家的好，虽然阿牛的家并不好，可是也比现在躲在菜市场要强。这样想的时候，阿牛又睡着了。
梦里有人在叫自己，阿牛睁开眼，是打着伞的女儿。刚八岁的女儿，一把伞把身子都遮住了，只有双脚露出来，鞋打湿了。
“你妈喊我？”
“妈不准我找你”
“鞋打湿了，你妈要打你的”
“我想吃蛋糕了”
脸上有雨，爬起来牵着女儿往回走。
日子过以前，以前到现在就断了，日子过以后，以后才有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