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义兰潭,虽然在台湾好像不是最知名的景点,但却绝对是许多嘉义人的共同回忆,更有“兰潭泛月”的知名美景。
然而,除了散步谈心的美好回忆,嘉义的一句俗谚“兰潭没加盖”也深刻地道出了兰潭最出名的一件事——此地亦是自杀身亡的“热门景点”。
据2003年《苹果日报》的报导,21年来,兰潭共有77人因溺水或跳水自杀身亡,而2007年《自由时报》的报导,则表示在2000年到2007年的这七年间,兰潭就发生47起跳水自杀或是溺水事件,共有42人成为潭底亡魂,更惊人的是,还发生过两起自焚死亡案。
从这些统计的数据来看,兰潭即是国内自杀率最高的水库。
兰潭美景的背后,隐藏着众多悲剧
早期被称为“红毛埤”的兰潭,传说是在荷兰时期,由荷兰人筑埤,引入八掌溪溪水,来灌溉周遭开垦的田园。考虑到不远就是古迹“红毛井”,由于“红毛井”亦被称为“兰井”,故“红毛埤”日后被称为“兰潭”也是有迹可循。
随着荷兰人的离去,兰潭在清代逐渐荒废,水潭也就此消失。直到1940年代,因战争需求,为供应附近的化学工厂用水,日人再次修筑堤坝,成为今日兰潭的基础。
从泛月美景,到失足遗恨,不过一线之间。兰潭究竟何时点开了高死亡率这个“成就”,我们不得而知;但从台湾民间故事《水鬼变城隍》其中的一个版本提及嘉义红毛埤一点,可知此地的事故体质,或许早于有确切数字统计的时代。
湖边的火光
在这个美丽又不祥的水潭边所发生过的案件,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1998年的母携子自焚案了。在这年的冬天,两个不畏兰潭传说的夜游旅客,在凌晨时于湖畔看人钓鱼。
此时,隐隐约约的哭声却不断自背后传来,使悠闲的夜钓彻底的变了调。
嘉义兰潭的风景
那是什么声音?纤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小孩,哭号得像是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循声望去,只看到远方一团鲜明的火光闪烁。骇人的是,火中似乎有着舞动的手脚。
不久,这一团烈焰,就倒在石桌旁边,再也没有任何反应。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深夜潭边传来诡异呼声与火焰燃烧的景象,实在太超乎人的想像所极了。
“快、快打电话!”尽管如此,目击者们在短暂的震惊后,仍尽快报了案。截获无线电通报的嘉义救难协会火速抵达,并将火势扑灭,但方才仍在挣扎的手脚主人们,却已回天乏术。
警方在满溢着汽油味的现场查验尸体时,发现了更残酷的事实——那是一个女性成人,拥着两名小孩,总共三人的死者。石椅上残留着一只黑色皮包,地上有一个烧过的打火机与汽油器皿。附近不远处停着一辆机车,上面有三顶安全帽与两个幼稚园背包。
种种线索,均指向母携子自焚的结论。
然而,随着这个结论的出现,新一轮的谜团却就此诞生——为什么他们要在潭边自焚?如果是想要自杀的话,跳到潭里不就好了吗?
考虑到他们最后陈尸的地点就在潭边不远处,该女可说死意什坚。毕竟,比起溺毙,自焚可说是更加痛苦而决绝的手段(这也是为何抗议者在被逼到绝境时,常自焚以明志的原因之一)。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让这位女性不惜带着孩子一起走入绝境呢?
案发不久后,警方从现场遗留的皮包,查出死者姓吴,住在嘉义市区,于是通知家属前来认尸。死者的林姓丈夫与小叔立刻赶到现场,看到亲人横尸的场面,丈夫与小叔放声大哭。
“不可以让你们放在地上被虫咬”,为人父者轻轻地抱起焦黑的孩子,放在桌子上。这场面确实令闻者为之哀恸。只是,下一刻起,奇变陡生。
死后的一顿拳脚
安置好孩子的遗骸后,只见吴姓死者的丈夫与小叔,面对死者焦黑的遗体,不仅出动各式三字经谩骂,更激动地对着尸体拳打脚踢。
遭到制止后,两人坚持要立刻突破警方的封锁线,把孩子的遗体带走。丈夫说:“这是我家的事,你们没权管。”
警方碰到这样离谱的举动,才终于想起来他们好像不应该在检察官勘验完成前,让遗属随意的接近遗体,终于制止了两人的脱序行为。
在这场令人瞠目结舌的闹剧后,直到两点半左右,吴姓死者的父母才终于接到女婿打来的报丧电话,通知娘家人前来认尸。
在随即展开的侦讯中,死者的林姓丈夫表示他从事相框加工业,妻子则是全职主妇,家境中等,一家三代同堂,天伦和乐。早上他出门工作时,妻子还好好地带着两名小孩到幼稚园上学。
四点多时,他曾打电话回家,问小孩的状况,当时其父曾告诉他,妻子去接小孩了。完全没想到也不清楚妻子为什么会带着孩子自焚。
另一方面,吴姓死者的娘家人则指出林姓丈夫有说谎骗婚、长期监控与殴打吴姓死者的行为。说他们是在两人婚后,才知道林姓丈夫实际上有个被打跑的前妻。
而吴女回娘家归宁时,林男总是会跟着一起回来,并且不给她和娘家人太多私下沟通的机会。虽未明言,但显然吴女家属认为她的自焚,林姓丈夫要负上最大的责任。
另一方面,吴女家属对于死者未有司法解剖,就将遗体送还给夫家火葬一事,亦颇有微词。
住在林男一家附近的邻居,则表示“吴妇与夫感情还好,但常闻遭长辈斥责辱骂”。
邻居们主要抱怨的对象,集中在林男的父亲,表示林父非常难以相处,不仅和邻居处不来,和儿子也时常起争执,更常常听到吴姓媳妇被林家男子动辄辱骂,同时禁止她和外人的往来。
压抑而无路可逃的世界
事已至此,综合各方的看法,大概不难看出这是一起全职家庭主妇压力过大,在无路可逃的状态下,决定携子自杀的悲剧。然而由于当时缺乏精神医学与心理压力的观念,仍有许多媒体在播报此案时,归咎于个人的失常行为,并以“狠心妈妈”等字眼加以谴责。
不少精神病学专家纷纷呼吁:国人必须要扬弃过时的“精神科是神经病在看的”观念,体认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压力需要抒发,并勇于向专业求助。
也有许多已婚妇女投书媒体,详细描写她们虽想离婚,但却求助无门的悲惨遭遇。
案发两天后,台南市的陈芬在联合报发表了这样的一篇投书:电视上播出嘉义兰潭母子自焚现场,吴妇先生怒打妻子焦尸的画面。
身为一个寻常的人妻、人母,从他的动作与语言中,我仿佛能感受吴妇平日与他相处的恐惧,自杀似乎是唯一的逃避出路。当然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仅止是我的感觉而已。
相信很多为人妻为人母的妇女们的感觉和我一样,婚姻中肢体的、语言的暴力……让多少无助的妇女暗夜啜泣,有谁能救她们?
社会上尽管有许多救援机构,但仅止于事后救援,敢主动利用社会资源求援的妇女也少之又少。
从这类投书中,我们不难想像当时由于整体社会仍深陷于“离婚=坏”的刻板印象,加上因缺乏性/别教育而导致的对他人身体与意志的尊重,造成了多少家庭悲剧。而令人叹惋的是,兰潭的母携子自焚案,仅仅只是当时一连串母携子自杀案件中的一环。
从11月8日的《联合报》社论,我们可以得知当年还发生了以下的憾事:九月间,台北县双溪乡一名妇人因难抑丈夫身亡之痛,强将两个稚子灌喂农药后亦仰药自尽。母亲获救,两名稚子却身亡。
结果,妇人不仅以杀子罪名遭起诉,还必须遭受邻里间的闲语及责备。十月中旬,亦有一名汐止妇人因家庭失和,径自到学校接走两名就读国小的女儿,同赴新店溪投河,母女三人一起丧命。
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惨事,何止是家庭悲剧,也是社会之痛。
针对这样的现象,该篇报导精辟地指出下列观点:母携子女自尽事件不断发生,反映许多现代妇女不但个人深受婚姻之困,也无力保护子女。
此外,这亦凸显我们社会在传统的亲族邻里抚慰功能失灵之后,现代的支援及安全体制又未能及时建立。因此,那些陷于彷徨中的妇女无处寻求支援,只能自我了断生命,以求摆脱现世的困境。
在此基础上,作者强烈地呼吁社会安全网的建置,乃当务之急。
另一方面,林男骇人听闻的殴打妻尸之举,不仅引发了许多女性“似曾相似”的回忆,也同样引发了妇女团体的关注。
由于检察官并未针对侮辱与毁损尸体一事起诉,台北妇女救援基金会等妇女团体便主动到嘉义地检署,按铃控告林男相关罪名。
林男以“情绪激动”为由抗辩,但最终以侮辱尸体罪成立、毁损尸体罪不成立的判决,入监服刑六个月。
林男过激的行为,令这场悲剧以更不堪的形式呈现在大众的眼前。尽管事件看似轻巧易解,但在了解事件的过程中,仍有一个疑点令人非常在意:按照林男的供辞,吴女早在下午三到四点间,就到幼稚园接回子女了;又按照亲属与邻居的说法,林家人对吴女的行踪掌控甚严。
然而,吴女与子女却在隔日凌晨一点,以昨日离家时的穿着打扮,遭人目击自焚身亡。林男当日送货到高雄,八点多回到家,不见妻儿人影,开始到处寻找。
那么,吴女从离家到自焚的这中间的九个小时,她和子女去了哪里?同住的家人为何没感到不寻常?
时至今日,或许这些疑点也只能以臆测补白。
然而,在社会环境已不同于过往的现代,除了讨论兰潭是否应该加盖的议题之外,在鬼气森森的农历七月,我们该做的不只是对这些冤魂群集的地点进行猎奇式的窥探(噢,抓交替),而更该是在“社会新闻”逐步转为“社会历史”的时刻,抓住机会,记得曾经有哪些人为了什么样的理由被迫离开人世,并重新检视现在的社会,是否离当时的世界又远了一些些。